卫朱曦果然没听劝, 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去追杀苏悯。
不过她到底还是听进了劝,没有动用可能会引起阚天监监司注意的非人手段, 而是派遣了这些年来由望凝青为她训练出来的密探“铁绣衣”。
卫朱曦的命令是直接绕开望凝青下达的,但她居于深宫多有不便,铁绣衣又还没有正式交接, 因此望凝青安排在铁绣衣中的耳目将这件事汇报给了望凝青。
“头疼。”望凝青揉了揉眉心,虽然大公主想要袒护她的心十分坚决,但她却无法对此感到高兴,“去找, 别找到。”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卫朱曦是君,不遵从命令是不行的, 但羽翼未丰就胡乱扑腾,望凝青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阳奉阴违。
苏悯眼下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西平郡王那个废物又保不住苏悯, 但是苏淮卿当年断案无数依旧得以平安隐退, 想必其中是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门道的。
望凝青想得很好,但也低估了卫朱曦对这件事的执着。不过短短三日,参西平郡王贪污腐败、强占良田、鱼肉乡民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飞上了朝堂。
西平郡王一脉能绵延至今,依靠的无非便是祖上的荫庇, 朝堂百官都知道西平郡王一脉将会断送在这一代,所以只要不是谋逆大罪,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功臣之后哪怕没落也要没落得体面,不仅能体现君王的仁慈, 也能让朝堂百官安心, 不至于生出自己苦劳一世却无法庇护子孙的伤悲。
但是体面隐退的前提在于不触及君王的底线, 而大公主捅到齐国君面前的篓子却堪称摸了龙的逆鳞。
“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庶子居然敢在女票妓时扬言要尚主……”齐国君看着上奏的折子,只觉得肺腑翻江倒海般地烧灼着,“还说朕的金枝玉叶嫁不出去!”
这种大不敬的话语完全能被治个死罪,要不是听见这话的歌女们也都怕死,恐怕西平郡王世子当初没等酒醒就要被摘了脑袋。
齐国君是仁善之君,有时候他甚至宽和得不像一个皇帝,但帝皇亦有雷霆之怒,发起火来也会流血漂橹。
西平郡王积攒下来的罪业多不胜数,不清算则已,一清算便是直接连根拔起。
因为是宗室,所以没有叛诛连,但是西平郡王被剥夺了爵位以及家产,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西平郡王没有男嗣,女眷则在华阳公主的力保下分得了三成的家产,惯来怯弱的西平郡王妃为了两个女儿最终勇敢了一把,在黄山下出了家。
西平郡王妃,不,如今自号“观山居士”的傅环来将自己与西平郡王彻底分割开来,两个受封“县主”的女儿跟在她身边,至少日后不必担忧婚事。
这算是华阳公主为数不多的仁慈。
“杀人犯法,所以干脆把受害者定为死罪,她可真是聪明。”望凝青知道卫朱曦完全是上位者的眼界与思维,但她还是感到无言以对。
这个时代的律法并不完善,某些程度上也堪称错漏百出,所谓的情理与法度根本没能达成平衡,所以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卫朱曦也真是个小机灵鬼,被望凝青点明了“宪法是君王之仪的体现”后,便醍醐灌顶剑走偏锋,反过来用律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
“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一生行善,救了许多人,但有一天却因为心中一时的恶念而杀了人,律法应当宽恕他吗?”望凝青这么询问自己的孩子。
“……不应当。”柳南木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他强忍着眼泪,晶莹的泪花在圆滚滚的眼眶内打转,“但是……”
“但是如今的律法并无情理可言。”望凝青将《齐律》放进了柳南木的怀中,而他也下意识地抱住,“律法只提及杀人犯法,却没有对‘反击’制定完善的约束。”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功过不能相抵。”
否则,那些承蒙祖上荫庇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将会更加无法无天,君王的权利没能得到施行,家国暴乱以及内部腐坏是全然可以预料到的未来。
“我能教你的不多。”望凝青抚摸柳南木的发顶,已经留长的头发有流水一般冰凉的触感,“如果需要帮助,就去看我留给你的书。”
望凝青不知道世间的父母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但就她自己而言,她能给柳南木一个清贵的出身与丰衣足食,却并不能陪伴他长久的日子。
拓宽他的眼界是为了让他不被拘束,充实他的心灵是为了让他不畏孤独。
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他享受人间的阳光和雨露,而是为了让他能在将来独自面对风霜雪雨,刀剑加身亦不踟蹰。
很快,到了陈堂公证的那天,因为涉及皇室宗亲以及二品官员的家眷,所以皇帝亲临了大理寺。
这次案件的案情极为严重,一来死者是皇室中人,二来案件的发生地点在皇宫,三来,嫌疑人背后站着权臣。
大理寺的京兆尹接到案件案宗时险些没昏死过去,这判决判轻了是蔑视皇威,判重了是功高震主,怎么做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