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照先顿觉不妙,那几个外门弟子他都认识,平日里最是喜欢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献殷勤,年少慕艾本不是错,但总经不住热血上头时行事过火。
眼下的境况,与照先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这些人想为白灵“出口恶气”了。
毕竟方才在殿中大家也看清楚了掌教的态度,那是个对自己唯一的弟子都没有半分容情的师长,想必同门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掌教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甚至不用做什么,单单只是趁着掌教首徒罚跪时站在她身前就够欺负人了。
与照先对这位掌教首徒的感情十分复杂,因为刘索是个天资好、人缘也好的师弟,就这么被驱出门派,很难不让人感到可惜。
但对于这个面相颇恶却气华神清的掌教首徒——与照先可以肯定,那五味参杂的感情中绝不包括“欺辱”的轻视之心。
因此,在意识到这些外门弟子想做什么时,第一时间涌上与照先心头的便是反感与不愉。
——她不是能被这么对待的人。
与照先拦住了那些人。
几名外门弟子面面相觑,有些不甘心:“师哥,我们也没想做什么,这大路朝天的,难道还不许别人走了吗?”
“我劝你们别这么做。”与照先道,“这个年纪便能自创剑法,就算掌教不上心,她要报复你们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见他们还不死心,与照先又道:“更何况,你们是忘了开云剑和火雏凤吗?”
这两个名号一出,几名弟子瞬间瑟缩了一下,喃喃不语。
开云剑空逸真人,十三岁成就金丹的内门天骄,司法长老之徒,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世人必须毕恭毕敬称之为“真人”的存在。
据说空逸真人有一次带队下山历练,本门弟子与天衍宗弟子发生纠葛,双方相较不下之际,是空逸真人以剑风扫裂云海、洞穿天澜之威势阻止了干戈,故有“开云剑”之美名,颇受内门弟子敬爱。至于“火雏凤”,她的威名在外门中比“开云剑”还要令人闻风丧胆,因为这位司仪长老之徒曾隐姓埋名混入外门长达一年,以一己之力重伤了十数名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外门弟子,当众揭露了他们主导外门恶性竞争的不良风气,成了外门弟子口中那个“不可说”的人。
这两人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天枢派新生一代中的佼佼者,却偏偏甘心奉一个资质境界远不如他们的人为首。
“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呢?”与照先在这些外门中很有威信,虽说不一定赞同,但大多都听得进去。
几名外门弟子喏喏应是,很快便离开了此地。与照先看着他们的背影,垂了垂眼,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柄花伞。
能被修者装进储物袋中的伞自然不是凡品,这柄花伞名为‘不染’,玲珑剔透还盘旋着栩栩如生的琼花图样,虽然也称得上是灵器,但作用也仅限于祛尘和除秽。
与照先有给师弟师妹们带手信的习惯,这柄花伞本也是准备送给一位爱俏的师妹的。
如今,他只希望这柄中看不中用的花伞能稍稍为那人遮挡些许的风霜。
青年撑开了花伞,腕部用力,巧劲一推,那柄花伞便轻飘飘地挂在了那棵松树上,将风雪狂猎的攻势缓了一缓。
松下入定的少女没有反应,似乎已经进入了坐忘之境,与照先也没打算得到对方的感激,静驻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去。
但他才刚刚转身,便看见开云剑抱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白狐裘、神情严肃地从山门内跑来,毫无平日里稳陈的模样,一路小跑朝着少女奔去。
少年小跑着扑在了少女的背上,恰好将手上的白狐裘盖了上去,做完这些,他身子一翻便倒进了雪地里,一脸严肃地仰头望着师姐,假装自己只是摔倒了而已。
少女基础功底极好,即便被扑了个正着也如磐石般不动不摇,被人惊扰了也毫不慌张,只是低头看了少年一眼。
两人沉默相对,被不染缓和的风雪簌簌地落下,别有种安宁静谧的氛围。
这画一般美好的景象看得与照先微微一愣,但很快,一道红影自他身后奔出,同样风风火火地朝着少女跑去。
——那是个扛着火炉以及毛毯的红衣少女。
与照先看得眼角一抽。
沉重的火炉咣地一下被放在了雪地之上,顿时引来了另外两人的目光,红衣少女熟视无睹,点了火后便将毛毯往地上一铺,假装自己是来赏雪的。
显然,不仅是外门弟子觉得“大路朝天谁都能走”,这两位出人意料的内门天骄也深感赞同,一个平地摔倒一个山门烤火,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这般作为,罚跪的少女显然是不能认同的,她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避开,却在发现自己想要避让就必须站起来后,放弃了。
她心平气和地放任师弟师妹自由作妖,再次进入了坐忘之境。
见她放弃了,看似随意实则紧张的少年少女也松了一口气,一人在毛毯上摆出了瓜果,一人扯过披在素尘身上、迤逦及地的裘衣,挪动脑袋枕在了边上。
岁月静好,风雪休宁。
与照先看着看着,忽觉哑然失语。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能被他人这般发自内心爱戴的人,怎么可能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呢?
刘索的事,一定是另有苦衷吧?就算没有,掌教首徒也只是秉公处置,虽是无情,但却并无过错,不是吗?
与照先若有所思地回头,却见一道白影静静地伫立在山门的台阶之上,如神明俯瞰人间般望着少女。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在那里站多久,但他的目光却莫名让人觉得,他会一直看着她。
——看着她从紫陌红尘,走向九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