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栖云真人在想,亲眼目睹了两人交手的长老弟子们也在想。
站在殿宇中央的栖云真人垂眸,望着那消散的水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后退了一步。
一道无声无息、毫无杀意的剑自上而下贯落,割断了栖云真人扬起的一缕鬓发。
倒挂在栖云真人上空的少女墨发飞扬,神色平淡,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夺人性命的利剑,而是一枝挂满春华的枝桠。
这是何等凄艳而又华美的一剑?
就像那开到盛极艳极、从枝头落下的山茶——花色已经浓艳到几近糜烂,它却在生死交错、盛开与凋零的刹那,义无反顾地选择从枝头落下。
毫无杀意、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一剑。
那花凄美而又哀艳地零落在地,没有剑风、没有剑鸣,只有剑尖上晕开的胭脂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坠落的痕迹。
若不是栖云真人福至心灵地退后了一步,想必这温柔一刀也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割断他的颈项。
“师兄!”丹芷长老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复又坐下,心却还怦怦直跳,掺着几许后怕。
栖云真人只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已经是他人穷尽毕生心力都无法做到的事了。
望凝青落地后,栖云真人也归剑还鞘,容色淡淡地道:“不错。”
望凝青垂眸,没有答话。而那些终于回过神来的弟子们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面色通红,只觉得胸腔内热血滚烫。
境界不够的弟子只觉茫然,为那胆大弟子竟敢剑指掌教而心惊胆颤;境界足够的弟子却是满眼惊艳,为这瞬息之间的交手心驰神往。
“这套剑法——”栖云真人思忖着,“还未完成吧?”
“是。”望凝青恭敬地低头,一板一眼,一问一答。
“原以为你的剑法取的是‘镜花水月’之意,但想来并非如此了?”真正的“三剑”是最后落下的那一剑,而前面的十三剑尽是“谎言”。
“是。”望凝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剑法取意不是镜花水月,而是‘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原来如此,取其顾盼神飞之美态为意向,捉摸不定之游离为身法,红颜白骨之清傲为剑诀,以及若即若离之心意为幻象。”
栖云真人一点就通,并没有对自己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弟子居然创造出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剑法这件事发表多余的感想。
“可有名字?”
“步法名为‘游鱼’,幻象取自‘妄言’,虚招乃是‘凄风’。”望凝青说到这,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一式……名为‘厌妆’。”
——美人厌妆,死期将至。
望凝青自暴自弃地继续道:“这套剑法,名为‘容华’。”
这是经历了云出岫那一世后,她所能想到的记录‘人间’的方法。
既然燕拂衣可以将自己一生所有遇到的人都写成自己的“望月剑”,那她为什么不能把她所经历过的浮世留影写成她的“人间”?
容华公主那一世,她戴着面具过活,浓妆艳抹,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难辨真假。
世人口中的她,他人眼中的她,全部都藏在厚厚的妆容之下,无论哪个都不是真正的容华。
所以,临到死了,容华生命的体悟便只有二字——“厌妆”。
这是死生之剑,所以没有剑气,没有杀意,不会引起习剑之人本能的警觉,是望凝青唯一能想到的,在现阶段拥有和栖云真人一战之力的剑法。
哪怕它是一套尚未完成的剑法。
“很不错。”栖云真人无甚表情地夸赞着。
话音未落,所有人便都看见掌教的剑鞘沉甸甸地压在了素尘的肩头,不再压制的修为境界如山峦般倾轧而下,让人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想。
身穿云鹤道袍的少女在这股重压之下不得不屈膝跪地,膝盖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既然如此——”掌教的语气瞬间冷了八个调,冻得人牙齿发颤。
“尘儿,告诉为师。”
“你,是对自己的剑不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