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师兄?”他礼貌性地问。
“没事。”
看起来不是没事的样子。
不过不愿说就算了,左右已经象征性关心过了。
“师妹。”
踏脚要走,又被他叫住:“明天……什么时候走?”
“卯时。我一刻钟前才跟你说过。”
“能不能晚点?午时再走。”
“师兄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算……是吧。我可能还有只妖兽漏掉了,再去清查一遍。”
凤千藤似乎并不怀疑他这说法,点头。
翌日,段修远在老时间来到了老地方。往草地上一坐,盯着远处的黑白交界点便不动了。
有风吹来,刮过人的脸,钻进衣袍缝隙里,冰冷刺骨,有点冷。明明之前都很暖和。
他呼了口气,眼底沉沉,可风没有看他被冻得微微发抖就收敛,越刮越大,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四肢都渐渐麻木,他咂舌嘟囔道:“想告个别也不行吗……”
没有办法,站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风声带着一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后,心里想着不可能,回头时却忍不住绷紧神色。
可没等他看清任何人影,熟悉的幽香先一步攀上鼻腔,几乎是侵略似的。
有人勾住他的脖子抱住了他,段修远背脊一僵。
“和我回幽河地底吧。我喜欢你。”尤米安轻轻道。
“幽、幽河地底?但我是修士……”事发突然,他下意识先张嘴回答,想去推她又停住,整个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滞在原地。
“怎么也不可以和我回去吗?”
“不……不行。”
“那你不拒绝我喜欢你的事吗?”
“这……”
热气蒸上他的面庞,这回却怎么也没说出那个拒绝。
尤米安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了。
“没关系,现在不回答我也没关系。”
“我会等你的。”
“一直。”
一直,直到十年后的今天,直到她把他囚禁,直到听他悲恸又厌恶地叫她的名字,直到……他扑上来保护她,粉身碎骨,内丹在温度极高的黑色炎火下瞬间被燃烧殆尽。
躯体、衣服、内丹,什么都没剩下。
只有一粒碎屑在她发直发愣的目光中,无声无息,飘落在地,轻如鸿毛。
“爹……”
高大威猛的人静静站在她身前,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忘了。他永远这样犹如鬼魅,藏一个仙门修士在屋里,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但这实在太突然了。
她跪在地上,甚至没法抬头看他,脑子也没能完全理解状况。
“为什么……”
魔神没有回答,刚才对准尤米安的杀意已然不复存在,就像彻底失去兴趣,一道禁锢诀封锁了大殿门扉,他转身离去。
只剩一粒光屑,一股烧焦的味道还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是在问魔神,问她的阿爹为什么刚才想杀她。
是在问,段修远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下。
她曾经骗他,只要解开边界地的护城结界,她就可以以仙门主动求和的理由劝说她爹放弃战争,他上当了,还巴巴地跑到无疆沼泽来见她。
明明那么厌恶她、被她折磨得直掉眼泪,可为什么最后又要拿命保护她?
为什么……?
这个命题,对于魔修而言,注定不可解。
没有爱的生物,不可能看见爱。
她疑惑地皱眉,本能地抓起那粒内丹碎片。还没有被夺走,还没有失去,还可以挽救。
有内丹碎片的话,就还可以让他再次活过来。
尤米安关在屋里,不分昼夜地用灵力尝试,尝试了百次、千次、上万次,最后真的重塑出来了,一个全新的段修远。
不会反抗她、不会说着让她收兵,更不会再满口“凤千藤”“妹妹”。
一个听话的、理想的段修远。
“可是为什么……?”她颤抖道:“为什么你们要杀了他?”
那块作为幻影基石的媒介石头毁了,内丹碎片失去生命力,他不见了。
“为什么!”
“他早就死了。你创造出来的东西只是自欺欺人。”
“闭嘴!”
她瞪向凤千藤,这个她不知恨了不知多少年的人。
魔修不懂爱,但仇恨之情比谁都要偏执激昂,她立刻笑起来:“变成废物的感觉如何?我特意吩咐他们下手要轻,绝不能杀了你,要让你活着。”
“一届天才如今成了废物,九重天的大门永远不会为废物打开,你只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哈哈哈哈——噗!!”
徒为一拳揍在了她脸上,尤米安被打得脸往右偏,耳边嗡嗡直响。
摔倒在地,后脑巨痛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左脸已经高高红肿,痛楚鲜明:“你……”
“把我哥还给我!”
徒为吼道。
她错愕看向她,她揪住她的衣襟,双眼涨红,眼里漫着无尽怒火,声音轻颤:“我哥……做错了什么?”
凤千藤又做错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段修远明明是被你们杀的……”她不解,而且段修远明明已经死而复生:“你们要是没闯进我的大殿,他才不会死,是你们把他……”
“你不会以为那种傀儡是我哥吧?!”徒为手中力道加重,冷笑道:“那只是一个傀儡,是你的潜意识里造出来的假货。那才不是我哥,别侮辱段修远了!”
吼完,吸了口气,一把甩开她,这个残酷又天真的魔修吃痛了下,可似乎仍然茫然她的言辞。
“我哥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你害的。”
“才不会呢……”尤米安好像不能理解,勉强扯起嘴角:“段修远刚才还在这里……还恭贺了我的生辰呢……”
“那他人呢?”
那个人影,现在当然无影无踪。
镶嵌在石头里的内丹碎屑黯然,无机质的死物般被她攥在手里。
冰冷刺骨。
没有任何温度。像尸体硬化僵化后的感觉。
是啊。
段修远呢?
他刚才……还在这里啊?他那么听她的话,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他还帮她挡下了那道致命一击……
火。势不可挡的火。凶煞的火。
死。
……他死了吗?
明明这样的事实不可能存在,可她竟然有点无法说服自己否认这一点。
那团炎火在那时,将他烧尽,什么也没剩下。
魔修不可能感到悲伤,眼泪却不知为何擅自从眼尾坠下来,她张着嘴,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吧?修远……”
魔修也不会有爱,可为什么尤米安的心脏却在此时突然生生作痛呢?
那痛楚几近窒息,让她手脚不能动弹。
急促的喘气从骨髓、血肉中,像被砂石磨砺过一般透出来,十分的痛,好像皮开肉绽,身体被劈成两半。
她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分身被人切断一样剧痛,难以忍受的痛,抓紧胸前的衣料挣扎也是徒劳。
“好痛……好痛啊……”
“修远……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徒为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定要把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彻底摊开在魔修面前,似乎才能击碎她所有的幻想与天真。
她与她四目相视,呆呆的,好像终于从她冷冷的目光读懂了这并非谎言。
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这个世间的哪里,都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不……不。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要得到他,不是想要他死啊!
“不!不要死……修远!修远……!”她哽咽起来,断断续续地哭,几近哀嚎,指尖将华服撕碎揪破,用力得指骨断裂渗出鲜血。
可徒为内心泛不起一丝同情。
她哥和凤千藤经历的一定比这还要痛,痛上百倍。
她本想拔剑杀了她,这样才是复仇。
“但只是死去,也太便宜你了吧?”她笑了下,步伐微晃地站起来,想起凤千藤曾经流过的眼泪,体内灵力就滚烫地翻涌,视野发花。
而尤米安蜷缩在地,痛苦地哭喊段修远的名字,以为会有人像从前那样回应她。
“但这样才不够……这样怎么够?”她手中捏出咒诀。
“我不要你死了。我要你一生只能被囚在他死去的这个地方,懂了爱之后依旧活着,然后永永远远为我哥的死痛苦。”
“这不才是你刚才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