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陆邪心来了。
幽河地底没有太阳光照得到。唯一一点昼夜区分也就夜晚比白天深沉漆黑得多。
昨天在屋里,徒为就没怎么看清陆邪心的脸。眼下被天上朦朦胧胧的暗光一照,还是……看不太清。
只有那一头飘逸蓬松的红发格外扎眼。
“都到齐了是吧。”
“应该是,没回来的一会直接砍了吧。将军的话都敢不听,留着也没用。”
他不置可否,跟众人说了今天的任务。
“一直盘踞在催日山的那头魔牛,前天夜里完成了突破。既然豹王之石丢了,那就去把它的内丹取来作聚灵物。”
无论是仙门修士还是魔修,修炼都依靠灵力。幽河地底不能像仙门那样把凡人的信仰作为灵阵来源,对可以自然产生灵力的聚灵物依赖性就很高。
毕竟营地不是魔殿,不可能哪里都放着聚灵物。
这么一看,之前那群追着宿配跑的魔修难道会那么慌张。
要是没有“找回了凤里”这么个借口,徒为等人怕不是已经被陆邪心砍死赎罪了。
“但仗不都等于已经打完了吗将军,聚灵物没必要了吧?”
陆邪心道:“说不准,段家那两个老不死的还没上过战场,不能放松警惕。不过……”一顿道:“昨天夜里,魔神大人的使臣传来话,说是要从这里召一批人回去。”
紫霄宗修士俱是一静。
来了。
竟然真的跟凤师姐猜测的一样。
魔修们欢喜道:“真的?什么时候?咱们能回魔殿了?魔神大人……”
“肃静。”陆邪心的巨剑往地上一杵:“不是全部。使臣大人说了,只召一半的人回去。其他人继续跟着我把守此地。”
魔修们大失所望:“哪些人能回去啊?”
“关于这个,我看你们这四年境界不见涨,攻击**也弱得很,趁此机会,操练操练你们。”他道:“一会儿狩猎魔牛,我要把你们分两队。哪队能带着魔牛内丹回来,我就让哪队跟着使臣回魔殿。”
“将军,那魔牛的血肉怎么办?只拿内丹?”
“我只要内丹。别的你们想吃可以吃了。”
“噢噢噢——!”
看着周围兴奋起来的魔修,徒为属实没觉得这帮怪物哪里攻击**低。
要是他们都算低,那紫霄宗这帮人简直可以叫废柴。
“噢……噢……”
废柴们正学着他们抬手欢呼,但声音勉强,士气有够低。
分两队就意味着要竞争,要竞争不就意味着要和魔修打一架?
真打起来,他们用的仙术仙诀,很难不被看穿。
那怎么办?这可是唯一一次能混入魔殿的机会。
“对、对了……凤师姐,凤师姐肯定有办法!”
众人看向凤千藤,眼神渴望得仿佛他是哪里下凡来的救世主。
然后,他们的凤师姐就指着魔修们道:“能让我凑个热闹吗?”
陆邪心:“可您是魔神大人的客人……”
“那你不更应该听我这个客人的话?”
紫霄宗众人:!!
不愧是师姐,好狂!
对着那个修罗一样的陆邪心竟然都能对答如流!
“那好吧。”陆邪心道,伸手放出一道圆阵,一深一浅的阵将在场众人一分为二,紫霄宗的人站得近,正好都被分在一起。
“凤公子想加入那一边?您是客人,让您选吧。”
紫霄宗众人:来了,凤师姐肯定是有办法帮我们!!
“这边。”凤千藤食指一伸,点了点全是魔修的另外一队。
紫霄宗众人:“……”
“??!”
“为什——”庞金良情不自禁要喊,被沈心泉一把从后捂住嘴。
陆邪心没在意这边的动静,将圆阵的能量化为某种印文烙在众人手腕上:“这是标记,以防你们敌我不分。我要的不止是魔牛内丹,还要你们证明给我看,这四年来未消退的斗志。魔神大人不需要无用的仆人。明白了?”
这话分明平淡,却有一股杀伐的压迫感,魔修们不寒而栗,纷纷道:“是,将军放心。”
陆邪心交代完任务,隐去身姿离去。
修士们立马就想上去问凤千藤为什么,但统统被沈心泉拉住。众目睽睽,他们又是魔修,全上去和凤家的客人说话,怎么看怎么奇怪。
“师姐也许有什么想法呢,你们冷静……”一点两个字没完,徒为已经一步上前道:“为什么?”
她倒不是质问,只是疑惑。
凤千藤左右都能去魔殿,就不该掺和进来,他如今灵力尽失,很容易受伤,更别说还挑了另外一队全是魔修的。
“你觉得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哪还会问你。”
她盯着他看,他却不和这边对视,瞥了眼她身后满脸错愕震惊的紫霄宗众人,道:“你不知道就算了。”说罢转身走向另一队魔修,竟然连原因都不跟她说。
徒为茫然眨眼,转头跟沈心泉他们说:“可能有什么计划吧,怕你们嘴巴太大不方便说。”
庞金良:“我嘴巴一点也不大啊。”
杜异:“我也是我也是。”
沈心泉:“你还是闭嘴吧。”
“师姐会不会是想着我们不方便用仙诀,所以想在敌阵辅助我们?”一个弟子忽然灵光一闪:“咱们不是可以用玉简联系吗?她若能告知我们另一队的行踪,我们就可以避着走……”
是哦。
众人恍然大悟,一切都合理起来,原来是师姐考虑得太周到。
“那我们不能让师姐的努力白费啊!”
“有师姐帮助,这内丹就两个字:稳了。”
这帮人还没见到魔牛就已经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自信全是无敌的凤师姐给的。
徒为望了眼转眼就被魔修围在中央的凤千藤。
他现在是魔神的客人,这帮魔修再无组织无纪律应该也不会拿他怎样,更别说以凤千藤的脑子,也不会让这种依靠本能而生的怪物占什么便宜。
“一小队的人呢,过来集合,商量下!”同队的一个魔修在后头喊,徒为收回视线转身走去。
催日山地势条件恶劣,能在上头生存下来的妖兽都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妖。
宿配曾经也带着族人在上头躲藏过一段时日。
“魔牛是山中霸主,修罗将军说它近日成功突破,那修为怎么也到了金丹的水平了。很危险。”宿配在她身边道:“我们不能单走,得和魔修一起。以多打少,不是没有胜算。”
紫霄宗这帮人修为最高也就结丹三重,而徒为现在又失了八成的灵力,他这提议当然是最妥当的。
“我知道。”
正好同队的魔修也在说要抱团一起走,还说比起到了魔牛跟前再争来争去,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另一队的人全杀了,这样自然没人和他们抢。
“怎么样,我这计划?你们谁赞成谁反对啊?”魔修吐出巨长无比的异化舌头。
少数服从多数。
可惜这队里并非魔修的人占了一半。
没想到反对的人这么多,他气道:“孬种,所以刚才将军才会说我们斗志不足!”
“怎么了长脷,还没上山就开始内讧啊?”另一队的魔修笑道。
“滚!”
两队都要走同一条路上山,正好撞在一起,双方谁也不愿往后让步,堵在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宿配是大型妖兽,天生就胆子大得出奇,看见凤千藤在边上,竟然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氛围里迈步上前。
魔修都被他搞蒙了:“干嘛啊你!”
“我有事和凤……家的公子说。”
“你?”魔修们狐疑对视一眼:“你不会想趁机先杀我们一员吧?”
“这是魔神大人的客人,我敢吗?”
“无妨,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来。”凤千藤道。
多亏这一下打岔,那一触即发的氛围散尽,众人嘴里嘀咕着不满,收了武器就走。
徒为有点在意,回头望了眼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算了,等宿配回来问他吧。
周遭无人后,宿配才对凤千藤道:“我听主人说,你是她的嫂嫂。”
他这话有够唐突,而且也不是这场合该讲的。
凤千藤这么多年,和妖兽打过太多交道,知道他们这种远离人世而生的妖兽多少脑子缺根筋,点头:“是。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宿配道:“只是想着,我既然成了主人的灵兽,也该和你打声招呼。你可以放心,起码在魔神殒命前,我都会伴她左右护她周全,这是我的使命。”
凤千藤沉默,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
嗯……然后,宿配没细想,只想着得和徒为的嫂嫂交代一声而已。
他又想起一事:“我也想和你打好关系。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这个很好当然只是指小姑子和嫂嫂的关系很好。
凤千藤道:“当然,在目的一致这件事上,我们本就是同伴。”
宿配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点点头:“是。”
告辞后回到第一小队,徒为问他跟凤千藤说了什么,他回想起刚才凤千藤的话,语气舒缓:“我虽然不知名字,但到底是徒为你的嫂嫂,她看起来是个好人。”
徒为:“……你看谁都是个好人是吧?”
但凤千藤当然是个温柔的好人了。毋庸置疑。
飞上催日山后,好像进入一道无形的墙内,与外头截然不同的凶煞气息压在众人头上,好像有什么生物在警告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
脚下是莽莽密林和荆棘灌木,可惜统统枯黄发黑,早已失去生机。这俨然是一片足以和外头那片沼泽媲美的死亡之地。
“魔牛在山顶的巢穴里,我们往山顶走吧。”他们大张旗鼓地飞,很容易引来其他妖兽的注意,众人落地,宿配提议了一句。
刚才那个长舌头魔修问:“你这么了解?不是没上过催日山吗?”
宿配根本不知道自己变成了哪个魔修的模样,一愣就忘了没回话,还好杜异连忙接上:“我们刚才已经跟将军打听过了。”
“哟,那你们还挺会干事。”
“那当然了,终于能回到魔神大人脚下,谁想在这破地方待着。仙门明明就是瓮中之鳖,将军就是太多疑了。”
宿配看着杜异三言两语就和魔修打成一片,不禁感叹:“他其实不是妖兽是魔修吧?”
杜异身上确实流着两边的血,不过会这样单纯只是因为这人社交力高得可怕。
徒为:“别管他,走了。”
她刚才看见二小队的魔修从另一边山崖上了山,如果他们也要去山顶,差不多就该在前面的一条山路撞上。
她不想在这个关头和魔修起冲突,在最前面招呼众人加快脚步。
庞金良赶上来道:“队长放心,师姐没传玉简过来,他们应该不在这附近。”
确实很奇怪。
她没感觉到那帮魔修的动静。
“那也快点。”她道:“这附近的大妖……”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杜异惊叫的声音,回头就见一只遁地兽破土而出横在他们之间。
黝黑光亮的盔甲上爬满藻类与灵植,大妖两眼猩红,显然在为被打扰安眠而愤怒。
“遁地兽在土里速度能过飞鸟,跑不掉,杀了吧。”宿配果断道。
“你们没事吧?”沈心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徒为暗道了声麻烦,拔出剑道:“你去沈心泉那边和杜异一起。妖兽的招式不会被魔修看出异样,我在这边想办法牵制它。”
“好。”宿配知道她修为不低,并不担心:“我们来命中它要害。”
说着一蹦上天飞了过去,拽住杜异:“来帮忙。这是徒为吩咐的。”
杜异就知道会这样,从腰间抽出匕首:“既然是老板的命令那就没办法了。”
遁地兽在大妖里也是实力不凡的那一类,魔修们没空顾及其他,纷纷抽出武器冲上去与它缠斗。
脚下的地都在深深震动,山林好像卷起一阵狂风。
徒为想速战速决,但大威力的法术一用必然被察觉,只能甩剑气专往遁地兽盔甲连接的缝隙里砍。
虽不至于致命,但痛感鲜明,一下接一下地很折磨。
遁地兽似乎被她的干扰激怒,嘶吼着调转头身,竟然直接无视宿配等人冲她扬起尾巴。
巨尾甩着尘土扇下来的速度很快,但还快不过徒为的眼睛。她想运转灵力于剑锋,直接将它的尾巴一分为二。
可那动作做到一半却陡然停住、僵直,有错愕在眼中一闪而过,眼看坚硬的巨尾就要落到面门将她砸个稀巴烂,一只手伸到旁边冲她喊:“抓住!”
她反应过来,翻身攥住宿配的手,一声巨响,刚才站立的地方已被锤出一个大坑洼。
“就是现在!”杜异叫道,匕首闪着灼灼火焰一进一出,遁地兽脸上的铠甲被无情削落,魔修们一哄而上,看来它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没事吧?”宿配皱眉,蹲下身问她。
徒为倒没受伤,就是手里的剑滚落在地,她盯着自己地面还有些没回神地自言自语:“对了,我八成灵力没了,难怪。”
“灵力没了?”宿配不知道这事:“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要是知道我就留在你这边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她凶神恶煞得像要吃了他一样,现在却安静跪在地上默默低着头。
徒为其实只是在感应体内恢复了多少灵力,毕竟这关系到一会面对魔牛自己要采取怎样的对策。宿配看着看着,却把这理解为了“落寞、沮丧”。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姑娘的背影敲上去十分单薄无助,不由自主道:“没关系。我是你的灵兽,我会保护你的。”
豹妖第一次与人缔结灵契,不太会做也不会说,族里老人教的那些东西倒是记得格外清楚。
剑落在脚边,伸手替她拿起来,小心翼翼递给她。
这就是族里老人说的要为主人亲力亲为。
徒为看他一眼。
“多谢。”
杜异那边也完事了,魔修们剥了金丹,如饥似渴地分食着遁地兽蕴含魔气的血肉,看得紫霄宗众人疯狂咂舌,简直难以直视。
接下来没再遇到妖兽,众人平安无事抵达山顶。
“真是奇了怪了,二队那帮人呢?”长脷的舌头上还沾着遁地兽的血:“我们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没追上来?”
“那不正好吗,赶紧把魔牛杀了回去交差。”
“好像再过不久就是公主的生辰宴了吧?我们这个点回魔殿,正好能凑个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