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藤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没有名字,出身也没有,只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替凤家遮掩血脉已绝的事实。
十二岁前,他毫无怨言,言听计从。
十三岁时,有几个侍从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几乎没有犹豫,他下手杀了他们。
第一次杀人比想象中简单,也简单得过了头。
让他想吐。
凤家家主表扬他:“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只管下手,无需报告。”
然后一脚踹在他腰上,将他踢倒在地:“废物,再藏不好身份,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凤家必须遵照上一任家主凤捣仪的遗愿,抚养他长大,成为真正的“凤千藤”。
胸垫和其他物什都让正值少年期的凤千藤困扰挣扎,也痛苦过,这种强制性的,与性格不符的、割裂的东西……不对。
但那时的他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好在后来他适应得很快,也做得足够完美。
也许这就是凤捣仪选了自己的原因吧?
他从侍从口中听说了很多有关这位玄女先祖后裔的事迹,尽管没见过面,却似乎比谁都要熟悉。
她很强,是天才。
可死在魔神手里,终究成了个笑话。
凤千藤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是个笑话。
所以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主动杀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是有能力的。
如果能杀了凤捣仪都杀不了的魔神,登上凤捣仪都无法触及的世界,那自己才算是狠狠打了她、打了凤家人的脸吧?
这也许才是“凤千藤”降临于世的意义。
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再痛苦、再艰难,用再低劣,再卑贱的手段,都无所谓。唯独一点,他不想死得碌碌无为、成为人人轻视的废物。
长梦将意识带远又猛地扯回来,掌心传来钻心的痛,凤千藤躺在榻上,花了一秒时间反应,是右手掌的伤口在结痂。
好久没看见这种东西出现在身上了。
这就是“废物”的证明。
他从榻上起身,周遭一人也无,眼底一暗,视线却在发现地上那把剑时停住。
银白的剑刃,淡蓝的剑柄,镶嵌着高阶灵气宝石,是修真界举世无双的神剑“青霜”。
自从那天醒来,凤千藤就把它扔在了要塞的房间里不管不顾,为什么会在这……?
他沉默半晌,掀开薄毯下床来到青霜剑面前。
伸手去触碰比想象中要难,靠近一点又僵住,在几寸之距浪费了足足十几息的功夫,苍白的指尖才颤抖地摸到了它。
“——”
是法器启动的声响。
他刚被剑吸引了注意,这时才发现,剑鞘上不知被什么人装上了一个小型成像石。那枚石头亮起来,在他眼前浮现出画面。
画面上有两个。凤里和徒为。
可以说是凌乱的画面,少年衣服褪了一半,两个人在床上。
他基本下一秒就猜到始末,眼底浮现出嘲弄。可惜那笑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青霜剑的剑身被他缓缓攥紧,咯吱咯吱作响,伤口好像又要被撕扯裂开。
直到那画面消失,凤千藤都没有再抬过头。
……
“你再说一遍?”
徒为躺在床上问。
她身上的凤里道:“我说得还不够吗?你修为虽然在我之上,可我有凤家血脉。与我双修,有助你修炼。而我,只要你帮我激得凤千藤再次拿起剑。这就是我给你开的条件。”
“你觉得这样能让他愤怒?”
“当然。自己的物品被旁人触碰,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他笑道:“怎么样,这事对你而言只有好——唔!”
他脸上突然挨了一拳。
徒为抬手,把他打得脑袋往右偏,摔倒在地上发出好大一阵响声。
耳边嗡嗡耳鸣,眼冒金光,他呆呆愣愣,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抬头,徒为拍拍手上的灰尘站在他面前:“他不是你,不会把人说得好像是个物品。”
“你……你敢打我……”他睁大眼睛道。
“其实我是想杀你的。”徒为蹲下身,刹那间,凤里感到自己脖子上横了一把无形的风刃,那风正以急速旋转着,是能绞杀万物的威力,只要徒为往前凑一点,他应该就会当场人头落地。
而凤里,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不可能失败,连把武器都不屑携带。
“你……你敢杀我……”他脸色又青又白:“我是凤家的后裔!你杀我了,你以为我阿爹会放过你吗?”
说完左脸又挨了一拳,他痛叫一声倒地,眼前发黑还冒星子,不敢相信自己被个随处可见的修士打了,而且毫无还手之力,那凶猛神识镇压得他手指都没法动弹。
只能从喉咙里绞出不成调子的威胁声音,可惜在别人听来,外强中干一览无遗。
“你……你要去哪儿!”徒为竟然不管他转身要走,凤里拽住她的衣角,整张脸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偏执,有些扭曲,徒为突然觉得他挺可悲,那眼神更加刺激了凤里的自尊,最后离去时,屋内传来近乎尖叫的大吼。
徒为的目的地很明确。
“砰”
门扉被她从外敞开,屋内昏暗,床上没人。
她有些诧异地和房间中央的凤千藤对上视线。
他浅色的眼睛正蒙着一层浑浊的水雾,眼尾泛着触目惊心的红,也不知这样在床边跪了多久,削痩的身躯好像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
他面前放着一把剑,徒为认出那是青霜剑,曾经凤千藤借给她使用过的神剑。
她沉默着,慢慢走到他身边,同样跪坐下来,问他:“不冷吗?”
他却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徒为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老实道:“我知道你不会老实躺着休息。我要不来,你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他神色一滞,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被扯开过的痕迹,张张嘴,垂眸又望向面前的剑。
徒为知道这把剑几乎承载了他大半时间的仙途,是意义重大的东西,而如今,没了修为,自然再也拿不起它。
“……我,看不见了。”他好半天才慢慢地说,声音沙哑得好似被砂纸磨过。
“什么看不见了?”
“剑灵。失去修为后,再也看不见了。”
徒为嗯了声,靠近一点,抓住他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他。
凤千藤没有挣开,只是继续说:“我,一直想去九重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