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对她的好,好像也只是浮于表面而已,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举手之劳,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事业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支柱,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七年里,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模特,走到了国际的舞台,”江湛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弱,“而我,一事无成,不怪她想要和我离婚。”
宋秉杨叹息:“其实也是,你们结婚也七年了,俗话说七年之痒,还是长久的异地分居,花花世界迷人眼,模特那一行帅哥美女多如牛毛,倪优对你没了感情也很正常,我要是倪优,我也不会因为一棵树就放弃一整片森林不是?”
江湛仰头,一脸绝望。
宋秉杨说完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一张嘴全为女人长了,安慰兄弟的话一句说不出也就算了,还火上浇油,往伤口上撒盐。
“不好意思,代入了,倪优她不是这样的人,你和她好好谈谈,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呢。”看着垂头丧气的江湛,宋秉杨说道:“不过你也要看开点,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最讨厌纠缠不清,如果实在无法挽回,我劝你还是果断放手,别让倪优讨厌你。”
—
一品兰亭。
倪优静静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等着江湛。
她知道江湛需要一点个人空间来消化她无法怀孕的消息。
自两年前在美国查出来之后,在当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知江湛,毕竟他们是夫妻,这么大的事江湛有权知道。
但她始终怀揣着一丝希望,或许是误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或许有办法治疗,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告诉江湛这件他也无能为力的事,徒增烦恼。
但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高中时,江湛成了她第一个朋友,恋爱后,江湛毫无保留的爱意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结婚后,江湛以及江家成了坚不可摧的后盾,无论她做什么,都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从未说过二话。
她不能再拖着江湛了。
离婚,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从天亮等到天黑,漆黑的房间里没开灯,就着满墙落地窗照进的月光,倪优看见了出现在玄关处的身影。
“江湛。”
换鞋的动作一滞,江湛将灯打开。
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倪优,江湛慢吞吞将鞋换上,走到客厅,这才发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倪优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而离婚协议书一侧放着的,便是倪优的确诊报告。
江湛置若罔闻,沉声道:“你只看了国外的医生,国内的医生你还没看过,过两天我们安排个时间,我陪你找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好好看看。”
“不用了,两年来该看的我都看过了,现代医学还有很多病症是无法解决的,我们要顺应科学。”
“顺应科学?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科学吗?有哪一门科学记载了灵魂互换的事?”
“这不是一回事。”
“是,这确实不是一回事,”江湛沉了口气,“倪优,你告诉我,两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的人,我没有办法,没有能力替你解决你人生中出现的坎坷,是吗?”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夫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我死缠烂打的结果。”
“江湛!”倪优向来冷漠疏离的眼底多了几分怒意,“你……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那你让我怎么说!”
从认识江湛至今,倪优从未在江湛脸上见过丝毫失控的愤怒,她想了想,“今天你先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下来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倪优绕过江湛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背对着她的背影,推门离开。
关门声响起,房间倏地安静下来。
在这极致的静谧的环境里,江湛头昏脑涨的大脑随着寒风吹袭一点一点冷却,他看着落地窗上倒影出的倪优的脸,抬手抚在她小腹上。
那些话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他也不是来找倪优吵架的,明明在来之前,他是想好好和倪优谈谈的。
为什么自己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对倪优挑明,你根本不爱我这件事。
这件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挑明呢。
悔恨的情绪彻底淹没了他。
江湛拿了一件倪优的外套,推开门朝外追去,追到一楼不见人影,他又跑去地下车库,家里的几台车都还停在车库里。
他拿出手机拨打倪优的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去哪了?
挂断电话,他翻找着通讯录,想问问通讯录中可能会知道倪优去向的朋友,或者倪优可能倾诉的对象,但翻了一圈后他才发现,在国内,倪优几乎没有朋友。
顾不得太多,就在他准备回地下车库开车出去找人时,小区里一处儿童游乐场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慢慢走近,借着路边黯淡的路灯看清了游乐场里坐在滑滑梯上的人,脚上还穿着家里的拖鞋。
江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冷。”
倪优抬头看向江湛,“我在这冷静一下。”
将倪优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套头毛衣,江湛将带下来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跟我回去。”
倪优没动,“你知道我今天干嘛去了吗?”
不等江湛回答,倪优自顾自说道:“今天你公司有两名员工提了离职,一个是江时洲,一个是施宁,我找江时洲谈了谈,问他离职的原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和江时洲认识了有十多年了吧,从大一开始,你们是室友又是同学,毕业后接受你的邀请,和你一块研发新能源,至今七年了,他依然没能研究出任何东西。”
“是。”
“如果换做别人,七年来没能研究出一份像样的东西,江时洲早被炒鱿鱼,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了,唯独你,依然每年拿出大笔的研究经费支持他,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所以呢,我对他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他要离职?”
“就是因为你对他足够的好,但他发现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报答的时候,就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你……你明白他的那种心情和感受吗?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一无是处,只会浪费你大笔经费而已。”
江湛眉心逐渐深陷,他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但现在他没有别的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只淡淡点头,“我会找他谈谈的。”
“不,我不是在说他,我是在说我自己。”倪优在了解江时洲的那一刻,她清晰的体会到了江时洲的痛苦,“江湛,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江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却咬紧了牙关,“太冷了,先回去再说。”
“江湛,我和你说过,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没有办法回馈你对我的那些好,你想要的恋爱中情侣的甜蜜,我因为学习给不了你,你想要的婚姻的陪伴,妻子的责任,我因为工作履行不了,现在就连生育的幸福我业给不了你,你不要怪我,我只是觉得我不能一无所有,我不能配不上你。”
“别说了,倪优,求你别说了!”江湛浑身发抖,“我不需要你的付出,更不需要你的爱意回馈,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只要你还愿意看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需要的,没有人能永远毫无所求的付出,你会有累的一天,更何况,爸妈一直希望我们能孕育一个孩子。”
“我会告诉他们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生育能力,如果他们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倪优,忘了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有关孩子的话题,我不是喜欢孩子,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别离开我好吗?”
“江湛……我选择和你离婚,不是想看到你这么痛苦。”
“可是你离开我,就是我最痛苦的事情!”
江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伸手紧紧抱住倪优,浑身颤抖至骨骼生疼,焦灼的语气带上了哽咽,“我知道当初是我死缠烂打,你才答应和我结婚的,你不爱我没关系,你不需要爱我,你只需要被我爱着就好了,我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求你看在这些年我一直这么爱你的份上,别离开我好吗?别离开我。”
明明是自己二十九年的背影,此刻倪优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江湛,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一个我不爱的人的求婚?”
颤抖的背影不由得一僵,江湛抬头对上倪优的双眼,他紧紧地盯着,仿佛能从这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挚爱的灵魂。
江湛一颗被捅得支离破碎的心,在这一瞬间重新得到了粘连。
很久之后,江湛无比炫耀地告诉宋秉杨,那晚全靠他发挥自己死皮赖脸的功力,才成功留住了倪优的心。
只是他从来没说过,那晚之后他总会在半夜心有余悸地醒来,要确定枕边人还在自己身边,才能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