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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蔺缺蔫了一会儿,又立刻恢复,对谢涵介绍道:“这是我们犯事前在私学里的师兄苏韫白,和我、栾殊并称竹林三杰。”他挺胸哼哼几声,又对苏韫白道:“他是……”说到这里,他卡住了,挠挠头,看谢涵,“我现在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哩。”

苏韫白。

谢涵面色一滞。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三人,又看一眼身侧霍无恤,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

苏韫白是谁,那是连生性多疑的雍王无恤都信任的臣子,大雍的国相,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恐怕姬倾城的话都没有他管用。贤相苏韫白,最后在雍国统一战争前夕病逝,雍王令举国缟素半月缅怀。

蔺缺又是谁,雍国大将军,南征北战,最后哪怕被另一个世界的谢涵临死前算计得遭了霍无恤的猜疑,依然在其他将领屡战楚国不效后,被重新启用,掘水灌楚都云门,一举破楚,战功可彪炳史册。

栾殊,楚王子般的智囊,蔺缺率百万雍军攻破楚都之夜,楚军军师栾殊自刎疆场。

霍无恤,雍王无恤,始皇帝无恤。

他自己又是谁呢?

谢涵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这样五个人会围着同一张圆案坐下。

顶着蔺缺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谢涵吐出一口气,“我名,谢涵。”

蔺缺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就说个名字,表情要这么严肃,而且怎么只有名字,好歹来个身份啊,但见对方神情,又不好说什么,只哈哈笑道:“谢涵啊,谢涵,好名字,涵者滋养万物,好好好──”

谢涵:“……”

但像蔺缺这样脑子里缺根筋的人终究不多,栾殊迟疑道:“齐国国姓似乎就是谢。”

苏韫白了解得更多,“我记得,齐太子似乎与谢兄同名同姓。”

“正是我。”

场中瞬间安静。

蔺缺扭了扭脖子,像朽了的户枢一样,卡拉卡拉地转过来看谢涵,“那啥,你再说一遍。”

谢涵……抿了一下嘴,“孤看起来很不像个一国太子么?”

蔺缺“嗷”地一声抓起谢涵双手,“哇──我什么运道,随便喊人救命就喊来个太子。”他抬头以一种梦幻般的神色看房梁,喃喃道:“还让个太子背过我,要死了要死了,明年我一定要回老家祭祖,把这个事告诉我那死鬼老爹。”

谢涵:“……”

栾殊看之前的那匹马,再看对方通身气度,便知人身份不凡,却还没料到是这么大的来头,他目光一闪。

苏韫白亦是眼睛一亮,淡雅的表情掩不住喜悦与绸缪。

谢涵各看他们一眼,比起淫浸宫廷朝廷斗争多年的他,两人这点表情变化还逃不过他的双眼。

啊……还是一群稚嫩到不行的人啊。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失望,有些错杂,又有些荒唐。

却又一一敛下,转头笑着介绍起一侧的霍无恤来,“这是柳絮,因喉头受过伤,声音奇异,不便多讲话。。”

“柳姑娘。”栾殊、苏韫白异口同声对霍无恤礼貌一笑,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倒是蔺缺想起对方男人婆一样的声音,再看那姣好容颜,一阵唏嘘。

栾殊忽然抬头对谢涵道:“齐殿下一路过来,一定看过不少竹林里的布置了罢。”

“是。”谢涵应道。

“那都是小缺的杰作。说来怕齐殿下笑话,我与小缺在会阳求学四年,学的都是兵法,只是结业在即,突逢大变,还有疑惑未解,不知可否请齐殿下替我们解惑。”

说着,栾殊起身从一边竹架上拿过一本《兵家九地》来,摊开,“兵法上把战地分成九种: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其中死地指迅速奋战则能生存,不迅速奋战就会被消灭的地区,最为凶险,行军切记避开这种路线。但却不曾详细解释这种地区,又叫我们如何避免?”

谢涵愣了一下,他又何曾上过战场了,对这种切实的军情问题哪里知晓。正他沉吟间,蔺缺呸呸吐出嘴里偷偷塞进去的春笋,嚷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你问我啊!”

栾殊横他一眼,“你别捣乱。”

“我真知道。”蔺缺伸出五根指头,“我看这死地啊,分五种,第一种是是像天井一样的地形,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跑到这种地方必死无疑;第二种是易进难出的地形,跑进去出不来了;第三种是草木丛生的地方,跑进去像进一个大罗网;第四种两边都是陡峭高山的狭长谷地,这是必死之地;第五种是沼泽地,前进不了,后退不得。”

随着他侃侃而谈,室内一时寂静了,众人都目露深思。

好一会儿,谢涵站起来,对蔺缺长长一揖,“蔺兄高见,足可与征战多年的老将相媲美,孤为自己刚刚对你的轻慢致歉。”

蔺缺的傻白性格太具有欺骗性,哪怕知道对方日后会是列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哪怕看过对方的陷阱布置,他也下意识的不认为对方有多少真才实学,岂不知这世上最可敬造诣最深的就是这种专精一道的怪才。

而他也知道栾殊的想法了,对方故意让蔺缺展现他的才能,他如果是个爱才的人,就不会令对方继续这种东躲西藏的窘迫生活。

“哈?”蔺缺又偷偷塞了根春笋进嘴里,鼓囔着两颊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轻慢我了?你可是我救命恩人啊。”

谢涵笑了笑,看一眼窗外,“天色不早,孤尚有要事,先行告辞,改日再叙。”

他带着霍无恤踏出草庐,回忆着刚刚一番,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他帮二人摆平了这一道通缉令,两个人就是他囊中之物了。可是……这对吗?这、可以吗?

“齐殿下请留步。”后方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谢涵回头,只见苏韫白正快步走来。

“苏兄?”他停步。

“齐殿下,”苏韫白走近谢涵,指尖捏了捏袖口,又抬头,“苏某精研儒学十年,一直想试验自己所学如何,故今不才向殿下毛遂自荐。”他一抱拳,又低下头。

“儒学?”谢涵禁不住微微拉高声线。《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对苏韫白的直接描写不多,只知这是个贤相,是个受宠的能臣,但霍无恤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宠爱一个儒生?两次变法的雍国怎么会有个儒家国相?

“怎么?殿下可是排斥儒学?”苏韫白忐忑道。

排斥?这还真有点。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现在这位未来雍国国相居然在向他毛遂自荐。

谢涵注视着对方有些急切的表情,终究委婉拒绝道:“叫苏兄见笑了,孤不日便要返回扶突,难以在会阳长留。”

岂知说完,苏韫白眼神更亮,“苏某愿随殿下回扶突。”

谢涵……谢涵神情微妙了一下,就算没有栾殊那么多花花肠子,要不要这么直接?

他只得也直白道:“抱歉,孤并不缺人手。”

苏韫白眼神一暗,“那……那真是叨扰了。”

等二人出了竹林后,霍无恤奇怪看他,“我看你明明就很中意那三人,那三人看起来也都有些才能,你为什么要匆匆离开,还要拒绝那个苏韫白?”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你一统天下的班底。

而他的任务就是帮你一统天下,不然就会死。

无法挽回任何事情、毫无意义、毫无尊严地死去!

谢涵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厌恨,又生生忍下,低头在他耳边轻笑道:“因为孤才不想浪费时间在除了絮儿以外的其他人身上啊。”

霍无恤:“……”

回来送走霍无恤后,谢涵还是着人去调查了蔺缺和栾殊的事。

这不是什么隐秘,不一会儿就送上来结果──半年前,蔺缺、栾殊当街杀了一个沈家旁枝子孙。具体事宜,和蔺缺所述不差。

“沈家?”谢涵捏着短报,一个旁枝子孙,他只要随便请沈澜之喝杯酒就可以烟消云散的事,可他真的要帮忙吗?

黑黝黝的夜里,躺在床上,他看着顶上挂着的玉坠,竟不知何去何从。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再也喝不到你爱喝的酒,再也不能玩你爱玩的东西,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再也实现不了你生平志向,你的所有都将渐渐变成一个符号,变成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某年某月某日,齐太子涵暴毙,齐君另立太子某某。

他才十四岁,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开始,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他死了,他母亲、大姐、二姐、七弟,那些支持他的人又该怎么办?

可这世上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亡国奴。令列祖列宗蒙羞,令国人野人失望,令千秋史话嘲笑,生生世世被钉在耻辱柱上,永远让人戳着脊梁骨谩骂。

如果连齐国都没有了,那他这个齐国太子又还要活着干什么?苟苟且且,畏畏缩缩,惶惶不可终日,像条狗一样地活着么?

可这又不是非此即彼的事。如果能拿他的性命换齐国绵延,那就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

可……并不是啊。

──如果宿主死亡,程序会重新分析数据,遴选新一任宿主,最终任务还是会原样施行,关于您的所有剧情会由程序分析后,用最合理的方法补全。

言犹在耳。

看──他的性命,不值一提;就连他的存在,也可以用其他方法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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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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