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客栈里
魏之恕慢慢吞吞地下楼,他坐在师傅对面,吃微冷的油炸桧,含糊道: “师傅,昨晚是我糊涂。”他醒来发现人在客栈,哪怕记不太清醉后的种种,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邢剪严厉异常: “我找到你们那会儿,本想把你带回客栈吊在房梁上,抽一晚上。”
魏之恕头痛欲裂,那师傅怎么没动手,他喝多了抽着也没多大感觉,现在清醒了再被抽,那就不一样了。
"你小师弟给你求情了。"
魏之恕咀嚼油炸桧的动作一停。
"魏二,这是他第几次护你?"邢剪看窗外街市。
魏之恕接着咀嚼油炸桧: "我从前护了他不知多少次,他怎么护我都是应当的。"邢剪搓了搓下巴上的胡渣: "人该往前看。"
魏之恕耸耸肩: “师傅说得对,从前如何如何就都不算了,他现今护我,我会对他道谢,郑重地诚恳地道谢。"
邢剪盯着没个正形的二徒弟: "这次回去后,你不能再和小师弟同屋了。"
魏之恕端碗的手颤了颤,指尖扣紧碗口,师傅终于知道他的断袖之好了,再找个机会让管琼知道,他就不用背负压力了。
“那我到时看看,义庄四周的破屋有哪个能收拾出来一间。”魏之恕闲闲地喝下一口豆浆。邢剪理所当然道: "不用,你还住原来的屋子,你小师弟到我那边睡。"
"噗"
魏之恕口中的豆浆喷了出去。
邢剪甩着遭殃的袖子,满脸凶光地喝斥: “像什么样子,赶紧吃,吃完去找你小师弟!”
彩云家门前的巷子里,陈子轻给曹秀才擦汗。
曹秀才虚汗流个不止,他的样子像是回光返照的人到时间了,病情加重了,马上就要蹬腿了。天黑前都会亮一小会,之后才变黑暗。
陈子轻
心惊胆战,秀才不会要死在这里吧,他怕死了。
速效救心丸有有用吗?
陈子轻管不了有没有用了,他跟监护系统买,却被告知公司没有此类道具。怎么没有卖的?陈子轻两眼一抹黑,手腕突然被抓住,他垂头看去。“翠儿……”曹秀才紧紧抓着好友, "崔兄,翠儿在哪里?"
陈子轻欲哭无泪,他不知道啊,翠儿姑娘说彩云是被害死的,那她估计在为主子报仇。回张家了吧,人死在张家,肯定要从那里开始查起。
翠儿在张家的话,她想必就在查探她主子没出病的原因,希望她平安。陈子轻把没什么重量的曹秀才背了起来。
曹秀才趴在他背上自言自语,没什么逻辑章法,想到哪说到哪,陈子轻费力地听着。
好像是什么彩云生前让秀才带她走,她只想做彩云,那个与他游湖偶遇的彩云。彩云想要秀才带她私奔。
秀才说不能,他后悔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要是时光能倒回去,那他一定抛下圣贤道德,抛下礼义廉耻,无论是世人的眼光,还是内心的自我谴责,都比得上所爱之人的安危。
他被身外之物迷住了心智,他错了。
陈子轻之前没听秀才讲这些,他头一回听,心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彩云是不是知道自己会遭遇不测啊?
想到这,他踩着土块停下脚步,如果真是这样,那彩云一定留了什么。
陈子轻继续走,视线无意间扫到秀才垂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瞳孔猛然一缩,对啊!这件蓝色长衫不就是吗!
陈子轻赶忙把曹秀才放下来,让他靠在墙边: “秀才,彩云给你做的这身衣衫是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曹秀才神志不清。
陈子轻咬牙掐他的人中,狠心用了很大的力道: “这很重要,你告诉我。”曹秀才幽幽清醒了一点: "就是她让我带她走的那晚。"
陈子轻很快便明白,那也是他了解到秀才跟心上人约会,分道扬镳的那晚。“彩云把衣衫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曹秀才迟缓地摇了一下头。
陈子轻的脸上写满失望,是他想多了吗?“我想起来了。”曹秀才倏然睁了睁眼, "她说了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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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屏息: "什么话?"
曹秀才恍恍惚惚地抚摸长衫: "她叫我一定要保管好,说了两次。"陈子轻立即检查起了曹秀才的长衫。
曹秀才虚弱地推他的手: “曹,曹,曹兄,你这是作甚,你别,你不要摸……”
陈子轻说: “脱下来。”
曹秀才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陈子轻直接上手。
不多时,曹秀才穿着里衣,悲苦地蜷在墙根底下: “这是彩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我不清楚崔兄此番行为的目的,还请你轻着些……"
“我不会把你的念想弄坏的。”
陈子轻嘴上说着,手上动作没停顿,他把长衫铺在地上,尽量铺凭证,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摩挲。
指尖碰到一处,陈子轻的心跳瞬间就加快起来,他确认地揉捻布料,这里面有个夹层。
“秀才,我要食言了,对不住!”
陈子轻攥着那布料送到嘴边,艰难地用牙去撕咬针线,咬不到,他只好背过身,偷摸用积分买了把小剪刀,趁着秀才体弱反应慢,抓紧时间把缝合的线剪开了一条。
从剪开的缝合处往里摸索,能摸到一块帕子,跟布料缝在一起,不细摸是摸不出来的。陈子轻激动地扯出帕子: “秀才,你快看看。”
曹秀才呆愣片刻,颤着手去接帕子,上面是秀丽小字,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帕子的一整面,他从头到尾看完,脸色煞白犹如死人: "原是我害死了彩云,是我害死了她。"
“哈哈哈,报应,老天爷对我的报应。”曹秀才失心疯地倒在了地上,手中帕子轻如鸿毛,却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希望。
陈子轻蹲过去看帕子上的内容。
前半段是彩云的解释,她与秀才相识的时候还不是张家小妾,爹娘自作主张将她嫁给张老爷做妾,她跑出家门遇见秀才,他看出她满面愁苦投以关怀,她骗他是家中有困难,他信以为真,借她十多两纹银度过难关。
秀才以为自己真的救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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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彩云活着的盼头是去见秀才,可是越欢喜,越愧疚,她想跟秀才断了来往,却舍不得他给她的柔情,于是她一次次地隐瞒,最后觉得可能时日无多才摊牌,想让他带自己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
秀才没答应,她心灰意冷,一个人走上了来时路,回了张家。
后一小段是彩云解释可能时日无多的原因,她称自己发现了张家的秘密。
有一晚她睡不着出去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祖宅附近,她听见里面有什么重物拖动的声响,没多久就见张老爷从祖宅里面走了出来,他叮嘱了护卫什么便进去了。
张老爷傍晚带梅夫人外出踏青,一来一回至少要两日,这是整个后院都知道的事,他怎么会出现
在祖宅里?
彩云没有深想,她不敢多留便匆匆离开了,事后她让翠儿去打听那晚张老爷是否回来过,得知没有。
那张老爷怎么进的祖宅?
彩云意识到她窥探到了不该窥探的一角,她心有不安,总觉得当时被发现了行迹。
具体什么秘密彩云没交代,就在祖宅里面。
陈子轻若有所思,他没亲眼看见彩云死三日后的小臂状况,不过就彩云那种死法,他猜了个可能性极大的结果——中了毒。
而且前有才,郭大山,原主,彩云,中的都是同样的毒。
陈子轻一直想不出来毒发带来的死因有什么共同点,为什么想不到,因为共同点压根就不在死因上面。
原主在船上突然头脑发胀意识模糊掉进江里溺死自己,前有才剪自己,郭大山挖坑埋自己,彩云看到死了的人并在和其中一个对话后扭断自己的脖子。
毒发应该是会产生幻觉,至于究竟哪种,估计和自身的经历,以及内心深处的什么之类有关。彩云发现的秘密和前有才几人所谓的生意脱不了干系,凶手在张家,主任务的中心也在张家。那个祖宅绝对有别的入口,在张家外面,通道什么的。
至于拖动的重物,他暂时没方向。
陈子轻根据被证实的部分搅合猜测一通顺下来,脑中就瓢起了积分袋。再是系统的通知,他进账三四千积分。
陈子轻狠狠抹脸,进度条拖动了,看来他方向对了,他把一只手的手指甲从大啃到小,张家做主的不就是张老爷,凶
手多半锁定了。
曹秀才的哽咽让陈子轻回到现实中来,他调整调整心境想,彩云用的是毛笔在帕子上写信,一旦秀才把衣服洗了,那字迹也就没了,她全看天意。
陈子轻把躺在地上的曹秀才扶起来: “秀才,我们回客栈。”
曹秀才看着只有一具空壳了。陈子轻小声道: “秀才,彩姑娘怕不是突发疯癫。”
曹秀才的眼珠颤动地转了转,回光返照的迹象再次回到他身上,对,不是疯癫,他要查清楚彩云的死,手刃仇人。
"你能走吗?"陈子轻问道。
“能走。”曹秀才把帕子叠好贴在心口,穿回里面开了个口子的长衫,他怕好友不信自己已经没事了,大步向前走。
陈子轻在秀才后面转过拐角,就在那一瞬间,后颈一痛,他失去了意识。
一刻钟不到,魏之恕扛着惊惶失措的曹秀才跑回客栈。
曹秀才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念着好友的名字,魏之恕的头本就要炸了,他心烦意乱地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塞进对方嘴里。
魏之恕去师傅房里,扑通一声跪在床边: "师傅,小师弟找不着了。"
补觉的邢剪豁然起身: "我不是让你跟着?"
“跟了,我跟了,”魏之恕握紧拳头,焦急又自责道, “他陪秀才去了一户人家,我在巷子外面等着,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妇过来,几个地痞踹翻她的锅炉和茶叶蛋,闹哄哄的,我嫌烦便走开了。"
魏之恕颓废地垮下肩膀: “就那么一小会,人就没了。”
“秀才说他走在前面,只是过一个拐角的功夫,小师弟就不见了,他毫无察觉。”魏之恕红了眼, "那一片我能问的都问了,没有哪个看见不对劲的人或者车马。"
管琼听到动静进来: “二师弟,那几个地方你都找了吗?”魏之恕知道大师姐说的是哪几个地方,声色场所,酒楼,赌场。
"找了。"他艰涩道。
管琼神色凝重地踱步: “这不是一般的拐卖到哪里做活,这像是有预谋……”
邢剪平时动不动就粗声粗气地训斥吼叫,此刻却出奇得冷静: “马上回乡里。”
br />魏之恕刷地抬头,师傅的意思是,小师弟人已经不在县里了?他擦着眼爬起来: “那我下楼牵马。"
说完又无措地哽了起来: “师傅,小师弟会没事的吧?”
邢剪低头穿鞋: "嗯。"
子时二刻,江边不远的一间小院门被人从外面踢开,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邢剪,他放下腿踏入。院里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壶酒,两只杯盏。
大半夜的,戏班的班主在树下赏花,他没转身,徐徐道: “来了啊。”邢剪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面。这对儿时的伙伴多年未见,一眼便认出了彼此。但他们当时并未相认。
孙梁成撇断一个枝条拿在指间,他靠近邢剪,目光掠过对方腿上的左手假肢,那只手掌就是在他面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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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着清闲的生活,你也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简单,平淡,安稳。"
另一把椅子本在邢剪边上,它被孙梁成拎起来,搬到一段距离外放下来,他坐在不会被迁怒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讲着, "说实话,我是羡慕的。"
“不要废话了。”邢剪终于出声,嗓音从肺腑牵出来,混着喉间的血腥。孙梁成颇为善解人意道: "行,那就不废话了。"
他刚才赏花,这会儿赏起了月亮: “张家马上就要自掘坟墓了,只差最后一步。”邢剪沉声: "你不是达成目的了吗?"孙梁成眼皮下垂,目光从天上移向下一刻就要发疯的故友。
邢剪捏紧酒壶,随时都要砸出去,但他没砸,他在空杯盏里倒满酒,端起来喝了个空,酒液打湿他的手指,下巴和领口,尽显狼狈。
孙梁成听见他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 “不然我家老幺怎么会被抓!”小院气氛在这一刻正式绷到了极致。
孙梁成不动声色地挪动椅子,他再往后坐了坐: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现
象,第一反应确实是找到同样超出自然现象之人,试图通过某类仪式摆脱现状。"
“不过我没达成目的,这才只是开始。”孙梁成喃
喃, "还不够乱啊。"
邢剪把枝条扔地上,这上面的花什么颜色不好,偏偏是白色,刺他的眼,扎他的心。孙梁成抽了抽嘴: “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邢剪给自己倒第二杯酒,第三杯酒。孙梁成一笑: “你在义庄一待就是多年,想必有研究。”
这位戏班班主煞费苦心地谋划了一出,让被惊动的张家为了阻止事态发展下去,派人抓走义庄小伙计试图找出解救方法,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此刻的谈判。
义庄师傅不会不知道。
小徒弟再次被卷进去了,这是因果反应,没有第一次的死而复生,就不会引来第二次,而且这次死路一条,他还能坐视不管?
邢剪倒出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 “是不是我配合你达成目的,你就能让你的人在张家搞什么狗屁仪式前,找出我家老幺,把他完好无损的送到我手上?"
孙梁成不答反问: “我的目的是要看到张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真要为了一个小徒弟,违背自己那点守了这么多年的良心?"
这时又想做好人了,半真半假地确认,提醒,像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邢剪面无表情: “老子问你,是不是?”
孙梁成正色: “是。”
邢剪将小半杯酒灌入口中,一摔杯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