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再一次降临,那些吵闹的声音也随之消退。
今儿不知怎么的,不少香客太迟上山,以至于要留宿在观内,不过玄妙观向来备着不少客房,倒也不至于紧缺、难以安排。
不过顾及着长公主,香客都被安排在了较远的位置。
故而小院安静依旧,高大的缅贵树种在小院侧边,时不时就有花瓣飘落。
房间里亮着烛光,压低的对话声模糊不清,只能瞧见地上被拖长的两道影子。
“……桂花糕、蜜饯、豌豆黄、凤梨酥,”穿着干练骑射服的女子重复了一遍,又忍不住道:“您干脆让我把京城里的吃食都买一遍得了。”
这人大抵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姿清越,相貌虽普通,却透着股少有的英气。
她又反问道:“平日里可没见殿下想吃这些?”
钟觉予抬眼瞥她一眼,只道:“突然就想尝尝。”
李时归是先皇后亲自挑选、打小跟在钟觉予身后的人,从皇宫到军营里头,是这世上少有的、能让钟觉予完全信任的人。
说是属下,但除去那些必要的称呼,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好友。
“这道观还有改变口味的本事?”李时归挠了挠脑袋,满脸困惑。
她之前可没见过殿下那么爱吃甜食,以往御膳房送来的小食,都是让她和另一个人解决。
“让你去你就去,废那么多话做什么!”钟觉予恼羞成怒,拿过桌面上的书往对面一丢,喝道:“是闲得没事做了是吧?”
李时归抬手把书一接,又笑道:“得,既然咱们殿下想吃,小的定要把全城的吃食都买来,骑马爬山都小心翼翼,保证半点颠簸都没有的送上来。”
赶在钟觉予生气之前,她连忙话音一转,又低声说道:“太子已带兵赶过去了。”
话音落下,房间中的气氛一沉。
钟觉予坐着矮榻上,漂亮骨感的手搭在桌面上,指节微弯,指尖捏着一黑色棋子,眼尾笑意淡去,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李时归站着旁边不说话,方才的故意打趣,就是为了让殿下开心些,但依旧无法抵消这件事带来的无奈情绪。
她从小跟着钟觉予,最清楚对方经历了什么,长公主殿下五个字说着好听,可里头苦楚岂是寻常人所能承受的。
她和阮鹤要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她和阮鹤不能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天不亮起床,深夜才歇下,风里雨里去,一年就只有先皇后祭日那天能休息。
说句难听的,就连日后要继位的太子爷都没有她苦。
所以照李时归自己看,殿下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全是理所应当,只是圣上糊涂,偏偏去怀疑自己女儿,担忧她风头过甚,威胁到自个和宝贝太子。
于是火急火燎下旨,要把她们召回,要是她们再留两天,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三州了。
想到这里,李时归又觉得气闷不已,明明是他们的功劳,却要被
已带兵赶去的太子强占。
她抬眼望去,钟觉予依旧坐在窗边,上挑的凤眼像是凝在那里,怔怔瞧着地板,少有的恍惚。
“殿下……”李时归不免有些担忧,出声喊道。
钟觉予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屋外月光皎洁,树下腐烂的叶被小虫子扛起,也不知道要搬到那儿去,倒显得旁边的落花可怜,无人理会。
李时归又想起之前她和阮鹤的争吵,阮鹤说殿下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跨过那个槛,他们得给殿下一点时间。
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李时归无法猜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的殿下闷声吃了一个又一个亏。
她叹了口气,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突兀道:“我记得极乐坊的如意糕味道极好,之前殿下还尝过两回,这次我多买点回来?”
钟觉予抓住重点,诧异道:“极乐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李时归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是青楼啊。”
她又茫然说道:“青楼怎么了?青楼的糕点就不能吃了吗?”
钟觉予细想了下,也觉得她说得对,便同意道:“可以。”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突然道:“太子……”
李时归眼睛一亮,还以为钟觉予想说什么,激动地上前一步,忙道:“什么?”
钟觉予像是犹豫了下,继而才开口:“你查一下太子与洛家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当年我们离京后发生了什么。”
李时归眨了眨眼:“您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钟觉予没解释,摇了摇头,只说:“你下山吧。”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知道对方不愿意说,只能行了个礼告退。
脚步声消失在庭院,清风扫去一切痕迹,就连树下的枯叶都消失不见。
她静静坐在原处,毫无焦距的双眼瞧着前头,想在思考又想在发愣。
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年岁久远的石砖破了一角,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不浅的凹坑。
直到捏着的棋子不经意掉落,敲响木桌,她才骤然清醒。
钟觉予转头看向桌面,黑白棋子分开装在两个竹编小筐中,被丢在一边的棋盘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