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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二更君

薛放道:“你说肚子里,那……岂不是没办法?”外头若是有伤,还好料理,要是在里面,岂不是要开膛破肚,那更不成了。

杨仪看了眼那安静的过分的老虎:“按理说确实不能冒险,可……”这老虎竟主动找上来,自然是因为毫无别的办法,所以才孤注一掷……也不知它到底是碰运气,还是真的知道队伍里有大夫。

杨仪道:“旅帅,我试试看……成不成?”

给人都没干过的事儿,如今给一只猛兽做,杨仪也拿不准。

薛放本来要说“不成”,扫见她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便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能够救得了它的,不做第二人选,只能是你杨先生。”

杨仪听了他这句话,展颜一笑,低头之时,眼睛里却有点湿润。

又也许是因为戴着兜鍪,冒出了汗。

杨仪索性将那大兜鍪摘下放在旁边,免得碍事,薛放张了张口,到底也没劝她。

杨仪摸了摸老虎的肚子,从搭帕里取出自己的针囊,拿出一把不甚长的薄刃,先小心地给老虎把肚皮上的毛儿刮去一些,仔细端详了会儿,才在那溃烂伤旁轻轻地一划。

她本预计这老虎定会有所反应,谁知那伤口已经到了两指宽的距离,老虎竟像是丝毫不曾察觉。

薛放低声道:“它不疼?”

杨仪下刀时候特意避开老虎腹部血管位置,故而不至于让它受创太甚,倒是有脓血流出:“它应该知道咱们在救它……而且,这里被它啃咬的已经溃烂,这疼自然比刀划更狠,假如今日它不来求助,不出几天,只怕它自己就会把这肚子啃烂了,那时候也只有一个死。”

薛放深深吸气,看着白老虎道:“你是真成精了啊。”

杨仪切开老虎的肚皮,手顺着那硬块所在方向探摸,果真在老虎肚皮上找到一团痈瘤,幸而不是生在脏器上。

老虎哼唧了声,硕大的前掌在地上轻轻地蹬动。

薛放越发不敢放松,甚至不敢再跟杨仪说话,只管盯着老虎。

耳畔只听到细微的吱吱响声,像是刀子割肉,而那老虎不住地哼哼,前掌把地上已经推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坑,却竟没有发狂暴起。

老虎的哼哼伴随这刀子嗤嗤的声音,两人一个紧张万分,一个心无旁骛,远处还有一堆瞪着眼望着此处的。

不知多了多久,薛放耳畔的“嗤嗤”声响停了。

他正想去看看如何,杨仪道:“我的伤药在马帮的时候都用光了,旅帅可有?”

薛放回头,却见地上放着一个大如鹅卵的圆东西,泛着恶紫之色,他按捺震惊扬声叫人。

一个大胆的副官送了药过来,那白老虎闭着眼睛,眼皮都没动。

杨仪将药粉撒在它伤口内外,又自搭帕里翻出了一卷白色略硬的细丝。

薛放瞅了一眼那圆紫之物:“就是这个东西作祟?你拿的这又是什么?怎么不像是寻常的丝线。”

杨仪穿针引线:“这是桑白皮制成的,桑白皮凉血消肿,对伤口有好处,以后也免了拆线。”

噗噗,她飞快地开始给老虎缝合。

薛放道:“你这女红的本事倒也出色。”

他本是随口一句。

杨仪的手随着一抖,却并未停下。

薛放看出她的不自在,忙亡羊补牢地说:“这老虎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肚子上给你留下这个记号,怪好看的。”

杨仪一笑,鼻尖的汗随之洒落。

薛放看在眼里,挽起自己的袖子要去给她擦,还没碰到她的脸突然又意识到这行为太过了。

他忙转过身不再看杨仪,只望着面前的老虎。

却见白老虎眯着眼睛,经过方才那番苦痛折磨,此刻的白老虎,却仿佛透出几分安详坦然,似乎知道自己求的人已经帮它解决了心腹大患,它终于可以安心睡一会儿了。

等杨仪终于把线尾系好,她已经跪不住了,直接跌坐地上。

薛放扶住她:“好了?”

杨仪点点头,却望着那老虎,那白老虎正也慢慢抬头回望着她,蓝色的眼珠里流露几分恬然安详。

白老虎站起来,起初还打了个趔趄,但很快它迈步往旁边沟谷里走去,将没入草丛中前,它又回头看了一眼。

薛放挡着杨仪,直到那老虎彻底离开,才将她抱起来。

此刻队伍之中,众人都见了这一幕,简直宛如神迹,斧头最为激动:“我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等回了京内说给那些人知道,怕不把他们吓死。”

薛放只叫拿了水囊过来,倒水给杨仪喝,又给她冲手上的血迹。

杨仪身上都已经湿透,两条腿因为跪的太久也麻木了,锁子甲披在身上,犹如一面渔网。

薛放看着她**的头发跟脸容,再加上这硕大的锁子甲罩住,竟觉着这有点像是被人用网捞上来的……鲛人。

甚美。

时候不早,队伍重新向前出发,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却惊见前方路上,不知为何竟有许多大石跟断折的树挡着,抬头看,像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

此刻天色微黑,这些东西一时间显然挪不开,正打算不如原地安置,等明日再做打算,远远地却仿佛有乐声传来。

薛放命人去探查,不多时那小兵回来,跪地道:“旅帅,原来旁边就是俇族的村寨,他们今晚要娶亲,正摆宴席。”

薛放正觉着杨仪为那老虎殚精竭虑,在此处安营他们是不妨事,对她却不甚妥当。闻言道:“正好去借宿。”

于是大家转道,从旁侧小道而行,不到两刻钟便到了村寨,只见前方火光点点,一路绵延,伴随乐声,犹如误入桃花源。

正走着,前方有人喝道:“什么人!”

前锋上前报说:“郦阳巡检司薛旅帅,打此地经过,前方大石挡住路不得行,在此借宿一宿。”

出声的正是本地寨民,听他们说“巡检司”,脸色便不大好。

薛放纵马上前:“怎么了?”

忽然又有几个寨民走来,为首是个白须老者,喝退那两人,向着薛放行礼道:“不知道官爷来到小寨,请进内喝杯水酒。”

老者亲自接了大家入堂内落座,问起薛放从何而来,听闻是从永锡镇方向,神情有些许微妙变化。

他身后几个青壮年,脸上的恼色更是掩不住。

其中有一个人嘀咕了一句,却不是官话。

薛放哼道:“他在说什么?”

那老者慌忙打圆场,急着将那些青年都赶了出去。

此时,杨仪也已经下了车。

她先前在车中揉了半天的腿,气血才通。

下车后看到许多俇族服饰的男男女女时不时经过,倒也新奇。

忽然几个小孩子跑来,有一个差点撞到了杨仪,斧头赶忙道:“好生点,撞坏我们杨先生,有你受的。”

孩子们向着斧头扮鬼脸,斧头叉腰叫道:“调皮鬼们还不信呢,我们先生才在路上救了一只大老虎,你们能吗?”

不远处,有好些人聚集着正看热闹,有一人听见斧头的话,赶忙跑过来:“小孩,你刚才说什么?”

斧头道:“谁是小孩,我是斧头大爷。你没听清?我们先生才在来的路上,遇到那么大一只白老虎挡路,还以为它要伤人呢,你猜怎么着……”

斧头才经历了那样离奇的事情,巴不得跟人大说特说,一看有个来问的,顿时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那问话的人听得真切,赶忙回头嚷嚷了一句,刹那间,又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斧头看听众加多,越发得意,却又担心他们以为自己夸大其词,便道:“我可不是说谎,我们整队人都看见了。对了,你们在这里住着,难道没见过那只很大的白老虎?眼珠是蓝的!”

那问话的人却没空回答他,而是如风一般跑到寨子内堂,也不管薛放正在里头,便指手画脚地跟那老者说了一通。

那老者本是这俇族寨内的长老,德高望重,对薛放也是外热而内冷地应付,突然听了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忙转头看向薛放:“官爷刚才路上,遇到那只白虎了?”

薛放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老者瞪着他,却忽然双手合什飞快地念诵了几句话,薛放冷眼旁观,却见他似乎满面激动而非恶意。

这长老念了几句,才又睁开眼睛望着薛放:“官爷在路上耽搁了多久?”

薛放道:“差不多一个时辰。”

长老长叹:“那只白老虎,在本地大概也有二三十年了,它并不伤及人畜,只在山中出没,已经是极有灵性的了。”

薛放道:“这倒说中了,它还会给自己找个妙手回春的好大夫呢,换了别的什么人,也不能治它的病。”

长老频频点头:“官爷有所不知,近半年来,时不时听见白老虎在山中长啸,那啸声却跟以前不同,村中人都说,它大概是患了伤病。没想到果真如此……”

薛放本觉着这些人对自己怀着敌意,正警惕,没想到因为那白老虎而骤然缓和。

不料那长老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顿时让薛放心有余悸,一阵后怕。

原来先前堵住他们路的那些碎石跟滚木,恰好就在今日他们救治老虎的那个时辰坠下的。

所以若是推算起来,假如当时薛放当真射杀了那只老虎,硬闯而过,只怕正赶上那大石坠落,那可比老虎的杀伤力更强百倍。

可见冥冥之中,真正一切有定。

老者听说他们救治了白老虎,一反常态,连那些原本有点横眉冷对的青年也渐渐露出了笑容。

很快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杨仪虽然想看看村寨热闹,但因累的很,只好暂时歇息。

她回想先前给老虎割除那个紫色痈瘤,当时不觉着怕,这会儿想起,才惊讶于那会自己为何那般大胆。

可又一想,她之所以毫不惧怕,恐怕是因为她身边始终有一人相伴。

比如,就在她给老虎切除那物的时候,薛放便在她身旁,而且他正好挡住了老虎的头,隔开了杨仪跟老虎。

当时杨仪没多想,此刻回想,才知道他的苦心用意。

薛放多半是预备着假如那老虎暴起,他便是杨仪的第一屏障。

杨仪觉着如果老虎咬人,咬她便是。然而对薛放而言,他会不顾一切保护她。

杨仪揉了揉额头,不知不觉轻叹了一口气。

窗外,又响起了仿佛是芦笙的乐调。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杨仪抬头,却见是屠竹走了进来。

她问道:“旅帅呢?”

屠竹笑道:“那些人听说咱们路上给老虎治了病,不知多高兴,非得请先生去喝酒,旅帅给你挡住,他自己跟那些人去了。”

杨仪怔怔地听着,垂眸微微一笑。

屠竹却清了清嗓子,靠近了道:“先生,我、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杨仪抬眸:“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屠竹先是回头看了眼门口,见无人,才小声道:“先生,我觉着我们旅帅病了。”

杨仪陡然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病了?”赶忙在心里回想,自己给他诊过脉,怎么竟没听出来呢?

屠竹道:“先生莫惊,不是那种大病,就是、就是我觉着旅帅不对劲。”

杨仪着急:“你快说。”

“就是男人的那种病。”屠竹像是个背地嚼舌头的小娘们。

杨仪不懂。

屠竹索性靠近她几分:“就是……遗精。”

杨仪一惊:“什……”

屠竹道:“按理说,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可是以前旅帅从不这样的,直到泸江那日,再加上昨天……这短短的半个月,竟两次!这便有点怪了吧。”

杨仪瞪着他,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嘴。

屠竹叹气:“我本以为泸江那一次是例外,倒也罢了,谁知这么快又这样……我倒是有点担心旅帅身体了。”

杨仪挠了挠头。

屠竹忧心忡忡:“先生,你不会以为我是杞人忧天吧?这种事,放在别的男人身上,许是正常的。可在我们旅帅身上就不正常了。”

杨仪咳嗽了数声,终于还是问:“怎么不正常呢?”

屠竹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之人:“我告诉先生,之前在春城的时候,那些军官们得闲,不是去逛窑子,就是弄个女子在屋里伺候,再不济就是丫鬟、或者身边……”

他把那个词忍住:“可是旅帅从不沾这些,我倒不是抱怨他不沾,就是说,他先前从不沾染,可突然间就连续这么两次……岂不叫人吃惊?所以我才担心,是不是有什么症候?”

杨仪几度呼吸。

“先生,您给拿个主意?”屠竹眼巴巴看着她。

杨仪想了半晌:“按理说少年人,有个几次冲动,算不得什么,可……”

“可什么?”

“可上次我曾给旅帅把脉,那会儿就听出他肝脉偶尔有气攻之象,倒不是大碍,不过,你若是想要调剂的话,倒是有个方子。”

屠竹眼睛放光,忙问是什么方子,似乎要立刻去抓药。

杨仪道:“这个简单,就用知母一两,黄柏一两,要去皮,滑石三两,磨成粉,用水和成药丸子,空心的时候用温酒送服,再喝少许盐汤下之便可。”

屠竹道:“这叫什么名字?”

杨仪道:“斩梦丹。”

杨仪可没跟屠竹细说这斩梦丹的功效,免得大家发窘。

知母味苦性寒,清热泻火,黄柏润燥解毒,退湿除蒸,这斩梦丹正是专门医治梦泄遗精的。

杨仪忖度……薛放未必用得上,但要真的还这样不改,自然就该吃一吃了。

给了屠竹,让他忖度去办就是了。

两个人商议了此事,屠竹又叮嘱:“旅帅脸皮薄,怕是不愿意叫人知道,这件事只告诉了先生,那药丸我会尽快弄些,先生可不要跟旅帅提。”

杨仪心想,她是傻了才去提这个呢。便一口答应。

话刚说完,外头一阵笑嘻嘻的声音,杨仪起身走到门口,却见几个小孩凑在门边,一个个仰头望着她。

其中一人道:“你就是给白老虎看病的大夫?”

杨仪摸了摸他红红的可爱小脸:“是啊。”

另一孩童道:“你长的真好看,你是阿夏?还是阿朱?”

杨仪不懂。

旁边小孩嚷嚷道:“你应该问是妹崽还是阿哥。”

原来在俇族,阿夏就是女子,阿朱便是男子。

杨仪又惊又笑,屠竹忙道:“小鬼头们,我们先生当然是男子。”

其中一个小孩子便跳起来,笑着嚷嚷道:“原来是阿朱,我赢了!”

杨仪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小孩儿竟是在拿这个打赌。

屠竹本担心杨仪不高兴,可见她笑眯眯地,就也放心了。

小孩们嚷了一会儿,又对杨仪道:“你既然是阿朱,为什么不去喝酒?那位官爷都去喝酒了,他可真能喝,很多阿夏都去看他了呐。”

杨仪一怔,往远处看了看,只听见许多欢呼声,她不禁有点担心,便催促屠竹:“你去看看旅帅,别叫他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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