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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二更君

杨仪发现车队停了,一怔。

据她的经验看来,车队突然在荒郊野外停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何况豆子的叫声也越发的激烈了。

她忙撩开帘子往外看。

前方路上,豆子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它虽是狗子,但生性勇烈,此时却显出了本能地畏惧。

路边的丛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矮树跟草丛被什么东西碰开似的向着两边歪斜。

马儿们似乎也感觉到异样,连薛放胯/下的那匹烈性的白马都开始躁动,四蹄在地上不安地踩踏着。

士兵们也察觉了异样,不等吩咐,纷纷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薛放人在马上,看的远些,依稀瞧见草丛中有一道有些斑斓的影子。

十七郎脸色一变,立刻道:“快向后退!”

可是现在退显然已经晚了。

伴随着一声令人恐惧的低低咆哮,有一道影子不紧不慢地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此时薛放一马当先,挡在路中间儿,其他的侍卫士兵们先前因听见他的吩咐,已经退出了一段去。

当看见这野兽突然露面,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有几个忠心的侍卫看见薛放仍未退,本想赶到他身边,谁知他们座下的马儿都已经吓坏了,纷纷地要调头往回跑。

一时骚乱,大有人仰马翻的架势。

前方路上踱出来的,竟是一只硕大无比体格彪壮的老虎,本来在山野中遇到猛兽已经够惊人的了,何况是百兽之王。

但让所有人都越发骇然的是,这只老虎,竟然不是寻常的黑黄之色,而是一只白老虎!那充满了威慑力的黑色条纹在白色的毛皮上格外打眼,显得又壮丽,又骇人。

杨仪起初不知怎样,当听见那低低的咆哮之时,才觉悚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招呼薛放快逃。

探头向前,杨仪轻易地从许多士兵将官中看见在最前方的薛放,他胯/下的马儿正自躁动,不安地原地打了个转。

此时薛放跟白色老虎的距离,只有大概不足十丈距离,只要那老虎愿意,几个起落就能扑到此处。

薛放回头看看队伍,忽然看见杨仪从车窗口探了大半个脑袋,正瞪大了眼睛向这里打量。

十七郎皱眉,即刻向她一挥手,显然是示意她不要露面。

杨仪把那声唤忍在唇边,因为她不知道此时张口会不会适得其反,万一引得那老虎暴起,岂不是反而害了薛放。

薛放浓眉紧锁,双眼死死盯着老虎,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探到自己的马鞍旁,去拿挂在那里的弓箭。

他当然知道路遇猛虎,凶多吉少,而且他身后又有这许多人,稍有不慎,伤亡惨重。

这简直比上阵厮杀还要凶险。

薛放悄悄地将弓箭摘下,横在身前。

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只猛兽,暗中松开握缰绳的手,开始张弓。

但他只一动,那白老虎就仿佛察觉了似的,向着此处扬首,低低的咆哮了声。

薛放急停手,捏了一把汗。

白老虎已经上了官道,昂起硕大的头颅,向着薛放的方向嗅了嗅。

然后,它仿佛发现了目标,竟调转身子,不偏不倚地往这里走了来。

薛放的心都揪紧,喉结频动。

“旅帅……”

“旅帅!”

身后的侍卫们焦急地呼唤,有人跳下地。

这些侍卫们本是最为忠心、肯为薛放而死的,但眼见那只奇异猛兽一步步逼近,却都忍不住胆寒腿软,竟无法踏前一步。

这倒不是胆小,而是身体的本能,人对于猛兽的天生的恐惧。

毕竟人人都知道,打虎的武松只有一个,且在传说里,可山林中被猛兽袭击咬死的人却非虚的,且数不胜数。

前方,薛放低眉盯着那逐渐靠近的白老虎,咬牙喝道:“都退后!”

令他意外的是,这只老虎并没有用惯常捕猎的方式向着这里狂扑,而是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就仿佛是在此处散步,而不是来捕食。

薛放把心一横,将弓箭张开,猛然对准了白老虎。

他心里有数,就算他箭法入神,运气好正中老虎的眉心或者眼睛,那老虎一时也未必会死,何况假如老虎飞奔起来,那他瞄准的机会少之又少。

虽猜不透这老虎为何走的如此之慢,但这显然是个射杀它的最好机会。

“吱吱……”弓慢慢地被张到最大。

薛放盯着那白老虎,一滴汗在他眉端凝聚。

老虎越来越近,九丈,八丈,六丈……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发箭。

按距离算来,也该动手了。

可不知为什么,薛放望着那奇异的白虎,竟迟迟地没有射出第一箭。

“旅帅……”身后众将士也都紧张地窒息,眼睁睁看着这幕,有人盼着薛放将那老虎一击毙命,有人担心此举非但伤不到老虎,反而会惹怒它。

就在一人一虎的对峙中,薛放猛地一咬牙,竟慢慢地将箭放下了。

而就在他把箭簇对准地面的瞬间,那只白老虎竟也停下了脚步。

来不及让所有人反应,它突然趴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吼……”白老虎低吼了声,好整以暇地舔了舔爪子。

薛放在马上,也是看的十分意外,方才他察觉这老虎似没有伤人之意,这才果断地把箭放下,却没想到这老虎竟直接趴倒。

“你这厮、想干什么?”他没敢完全松懈,手上扣着的弓箭尚未放开。

万一这老虎突然暴起,也有个准备。

白老虎晃晃脑袋,又吼叫了声,声音不大,仿佛是在回答薛放的话。

薛放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恨只恨自己不懂老虎的话。

白老虎左顾右盼,又昂起头,向着薛放的方向猛地嗅了嗅。

一双跟普通老虎不同的蓝色眼珠儿,定定地看向薛放身后的某个方向。

然后,忽然地,白老虎就地打了个滚儿,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腹。

薛放简直震惊,差点手滑把弓箭射了出去。

身后的将士们也都目瞪口呆,不知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白老虎肚皮朝天,在地上扭了扭,雪白的毛皮上滚上了泥尘跟草叶。

扭了两下后,它又向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是在期盼什么。

薛放苦笑:“你想干什么?难不成如今老虎捕食,都懒得去追人,是想叫人到你跟前,送到你嘴里?”

就在这时,薛放听到杨仪的声音:“旅帅……”

薛放大惊,回头,才看见杨仪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地。

“回去!”薛放呵斥。

而白老虎望见杨仪的一刹那,脖子似乎伸长了些,它翻过身来。

这让薛放简直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吼:“你别过来。”

杨仪被他呵斥,猛然止步。

那只白老虎盯着薛放,却忽然扬首,“嗷……”地长吼了声,跟猛兽那充满杀气的吼声不同,这一声,声调悠长,带几许苍凉,倒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东西。

薛放怔住。

白老虎重翻了个身,这次它竟是探头向着肚子上舔了过去,薛放凝眸,突然发现白老虎的肚皮上似乎有一处异样,微微凸出,而且那边的毛皮仿佛都给啃咬的七零八落,似有血迹。

他看的分明,回头看看杨仪,又看向白老虎,惊道:“你……该不会是来找大夫的吧?”

而就在薛放说完这句,那白老虎昂头,又短促地吼了声。

这简直如同是心有灵犀的回答了。

虽然这老虎的表现“无懈可击”,好似真的有求于人,但薛放岂会轻易相信会有这般通人性的猛兽。

何况他更加不能拿杨仪的性命来冒险。

薛放命队伍再次后退。

他看看那拦路虎,吩咐士兵去另外探路。

当然,如果这老虎识相,过会儿走了自然最好。

谁知,白老虎显然没有要去的意思,甚至见薛放他们往后退,它竟爬起来,又跟着亦步亦趋靠近,只是很有分寸地没冲到人跟前。

队伍众人从最初的惊魂不定,到现在,已经都给这老虎吸引了过去,不知它到底要干什么。

眼见日影都高了,探路的士兵还未回来,众人都热的擦汗。

薛放咬牙:“你这该死的……莫非是找人讹诈来了。”

他回头,见杨仪坐在马车旁边,一张脸也给晒的微红。

薛放把心一横,将弓箭丢给侍卫,把靴筒里的匕首抽出来,斜插在腰间,便往白老虎身边走近了几步。

身后众人忙唤他,杨仪更是紧张地往前奔了几步,又给屠竹拉住。

薛放狠狠把她瞪了回去。

缓缓走到一半距离,他侧身对着老虎,一手摁着匕首:“你听着,你要真的是来找大夫的,就给我别动,叫我看看你是怎么个情形……你要是为伤人来的,咱们只好拼个你死我活。”

白老虎也给热的不轻,呼哧呼哧喘气,也没动。

薛放缓缓靠近,一直竟到了老虎的跟前。

山中之王奇异的蓝眼珠盯着他,并没反应。它现在不是趴着,也不是肚皮朝上,而是侧卧,同样露出了底下的肚子。

薛放看它的脸,又看向它的肚皮,果然见中间已经有些溃烂,腐肉中露出血红的肉皮,不知是被它啃的,还是如何,触目惊心。

“你真是来找大夫的?”薛放很怀疑一只老虎怎能如此,不过,看这白老虎的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真有点儿门道。

他回头看看杨仪,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手下意识地紧握在腰间。

这一刻薛放觉着,假如自己被老虎袭击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

这念想让他觉着奇异的受用。

望了眼那懒懒的老虎,十七郎后退两步,回到队伍之中。

正这会儿负责探路的小兵到了:“旅帅,两侧都是山崖,看着不知多少里远,好不容易找到个本地的,说要绕路的话至少要多走一两天才会到津口。”

薛放咂了咂嘴,看向杨仪。

“它肚子那里像是受了伤,”薛放道,“你说它是不是知道你是大夫,所以专门在此守株待兔,拦路抢劫?”

杨仪刚才已经看见他去查看老虎肚子了,听了这话即刻道:“既然这样,我去看看就是。”

薛放本打算只要她一皱眉,他立刻下令叫人绕路。

十七郎瞪着她:“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你以为那是一只猫?随便让你摸一摸无妨?”

杨仪道:“它如果要伤人,怎么会等这么久,也已经热的那样了却未如何,可见并无恶意。”

这老虎如果是个病人,也算是个很有涵养的病人了。

薛放看了杨仪半晌,一招手。

巡检司出行,本是兜鍪铠甲齐备的,比如当初隋子云赶去蓉塘,便是戴着皮制的兜鍪,护着头脸。

只是最近天气渐渐热了,穿戴那些简直是酷刑,故而只着常服。

可虽然如此,每个人身边还是随身带着些披挂,薛放一声令下,选了一副半袖锁子甲,一副铁甲护腕,一顶皮制兜鍪。

杨仪身量小,弄上这些,犹如小孩偷穿大人衣物。

薛放满意:“它要不开眼咬你,也要先把它的牙蹦飞了。”

当即陪着她,叮叮当当往白老虎方向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薛放道:“你想好了,这不是只看看就罢了的,要真的给它治病,万一动起你那些针啊刀啊,它受了惊咬你……”

杨仪头上的兜鍪往前倒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锁子甲又沉甸甸的,走起来甚慢。

薛放回头,这样紧张之时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忙帮她扶正了兜鍪。

杨仪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杨仪道:“真到那时候,我宁愿它咬我。”

薛放皱眉:“什么话?”

杨仪道:“旅帅本不必跟我赴险,若它真咬到我,一时半晌便不会再攻击别人。”

薛放没等她说完就明白了:“闭嘴!”

杨仪道:“旅帅跟我不同……”

“怎么了,是你不是人生的,或者我不是娘养的?再跟我说这话,不用它咬你,我先狠狠打你一顿。”

杨仪哑然。

薛放哼道:“放心,它要真敢恩将仇报,我自然先结果了它。”

他原先对这白老虎还是有很大忌惮的,但是跟杨仪这三两句话,那胆气突然无比之壮,自觉堪比景阳冈上的武二郎,来十只大虫亦不在话下。

老虎跟他们熬了许久,大概是又热又渴,见了他们两个来到,竟理也不理,反而直接歪倒在地上。

薛放瞠目结舌:觉着这老虎舒展身躯毫无防备躺倒的样子,倒像是个需要伺候的大爷。

杨仪头戴兜鍪身穿锁子甲,自觉像是个兵马佣人,好不容易在老虎跟前蹲下,一眼就看清这老虎的肚子情形糟糕。

薛放在旁边护卫,紧紧盯着老虎的头,准备一旦它有异动,先一刀往脖颈上招呼。

此刻便对杨仪道:“它的肚子怎么了?是被什么刮伤了?”

杨仪皱眉:“不是,是它自己啃的。”

“这老虎是怎么想不开了?自己咬自己?”

“当然有缘故。”杨仪伸手轻轻地在那溃烂边缘摁了摁。

老虎一颤,从喉咙里呜噜了声。薛放一阵皮紧,匕首都横起了。

幸而这老虎并没动作,甚至连一颗硕大的脑袋都倒在了地上,只是喘气。

杨仪只觉着手底微硬,左手扶了扶头上的兜鍪:“它肚子里有东西,大概……是生了个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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