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切都可以怀疑,那疑点太多了。搬到蒹葭绿苑的第二天,并没有跟凌成颐说过搬家,而立津却说凌成颐告诉她的是这里的地址。
小镇下暴雨那天,梦里有人喊她,说好一起死去,她却没来。那个说话的人是谁?
昨晚又做梦,梦里有瘦脱相的年郁,还出现了‘祁浣’的名字。
时间再往前推,赵挽霖第一次来蒹葭绿苑找她,竟然有钥匙。不仅如此,她还说‘那种人的猫不要再养了’,所以她认识猫的主人,也就是祁浣,还知道祁浣得艾滋病的事情。从语气中可以断定,原来的庆虞跟祁浣也是认识的,关系匪浅。
整理一下思路,下暴雨那天在梦里质问她的人是祁浣,所以本来她们两个人约好一起自杀,但是‘庆虞’没去,死的只有祁浣。
根据年郁和李茹旧的说辞,死亡时间是去年十一月份。
她上次在网上查过,关于祁浣的消息少之又少,百科里只有一行字:《离歌》作者。
并没有她自杀的新闻。
外面轰隆隆一声,大约又要下雨,乌云已至。
她坐在地上很久,翻了翻年前跟所有人的聊天记录,发现只跟季岚聊过天,从内容上看她们的交流并不愉快,她这边所有的回复都可以精简为一句:别管我。
而季岚那边则是各种劝说,但看不出具体话题,她大胆推测一下,聊天记录被人删过,造成一种她们在争论‘庆虞’爱慕姬菀的假象。
剩下的只有跟姬菀和凌成颐的舔狗语录。
时间是从十一月份开始,一直到十二月月底,断在她住院的头一天。
她忽然就开始怀疑,这个微信里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
还是假象?
情趣内衣不是她的,对方没有带走已经很奇怪了,为什么后来她打算卖出去的时候那么巧的就被原主人买下了。
思索一阵,她大致能明白过来,因为那天晚上她是临时跟季岚提出要出院的,季岚也没防备,那个廉租房里的一切都准备的很仓促,原主人还没来得及拿走那一柜子的内衣,而季岚那时候在她外公那里,也来不及收拾。
房东又不住在那边,自然也赶不及。
得是多了解她的人,才能猜准她看到内衣的那一刻就会想把它们挂二手网卖掉。如果不是把她的二手平台账号给了原租客,她可是半点都不信原租客跟自己的内衣有感应,正好在二手平台上看到她变卖她的内衣。
何况那么多东西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她理应知道这是自己的东西,却没有质疑卖家,而是痛快的接受了价格,只能说明,有人帮她出了钱,并和她穿通。
按照她刚才的说法,是房东让她来找她,那就意味着房东得到了制造这一切假象之人的首肯,所以才告诉她后来入住的人的身份。
而她能痛痛快快承认内衣是自己的,也说了那么多信息,肯定也跟那个人沟通过。
好像暗处有一把手推着她走,她什么时候该怀疑什么,什么时候该知道什么,都被安排的清清楚楚。
既然刚开始要制造假象,为什么现在又要拆穿。
记忆一片空白。
坐了半天,将日记本整理好,放回原处。拿钥匙出门,一直看着对面的门缝。
季岚真的不知道她对面住的是谁吗。
她那时候真的不认识年郁吗?
随便下载了一个团购,弄了条链接发到朋友圈,又给年郁和季岚私发过去,附了句:[帮忙点一下笔芯]
[用微信小号登录的话可以领新用户福利,你们有小号可以帮忙登一下这个。]
她盯着砍价页面,只要一出现联系人里‘房东’的微信,她就能……知道些什么。
那个房东只是她们之中某个人的小号,用来骗她的。
可是很久过去,只有季岚拿大号回了句:
[你最近资金出问题啦?]
庆虞回:[没有,就是随便玩玩,看粉丝都在玩砍价,我好奇。]
季岚:[那我给你发到我们家族群里,让一百号人帮忙砍。]
头顶泼了一层冰碴,她靠到墙上,很久之后才回复:[不用了。]
年郁走到门口,看了看她。廊道的灯并不刺目,眼却发涩。
三人群里又有消息发出来:
季岚:[就不能直接告诉庆庆吗,我他妈都快心疼死了!]
孙安絮:[你见过哪个精神病患者是一句话治好的?难道那些生理失禁、思觉失调的患者缺的是有人来告诉他,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是假的?不配合无所谓,别捣乱。]
季岚:[我艹,你还生气?我都没跟你算账,我当时快跪下来求她,她才肯去医院,结果你不但没治好,还更严重了,我说过你什么吗?]
沉默片刻,孙安絮道:[我上次去维也纳找老师的时候,已经用《楚门的世界》暗示过她了,她挺聪明的,就算之前没看到,现在也会去看,铺垫的够久了,再这样下去会耽误治疗,我跟你们说过,一切非自然治愈的精神疾病都是疾病的延续,何况她能恢复靠的只是妄想症,一旦发病,谁都没办法。]
[妄想症是精神疾病里的顽固派,前期你要顺着,后面一点点侵入才有救,等她抛弃自己给自己的设定,回到现实,再送来医院。]
而在廊道里的庆虞怔怔的看着孙安絮的朋友圈。
想起上一次面诊时她隐晦的暗示,压住心里的惶然,试图厘清思绪。
发觉手脚冰凉,如坠冰窖。在今天之前,她以为自己演了想演的电影、爱了最爱的人、交了值得交的朋友。
转眼间,她又像泥人一样被置于烈日中心,有人等着烈日独吞她的水分,晒裂她的皮肤,践踏她的生命。
片刻后,年郁出门,神情如常,过来揽她,温声说:“我们没有礼物,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
“年老师——”庆虞开口打断她,“我们可以骗小朋友吗?”
年郁放在她背上的手僵住,丰润饱满的唇也抿紧,几秒钟后,道:“不可以。”
庆虞不依不饶,又不动声色的将她搭在肩上的手移下去,“对,但是我们可以骗已经长大的小朋友。”
年郁指尖一颤,面上却丝毫没有惊讶,似乎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她经历什么,也知道她情绪转变的原因。
庆虞缓慢的点了点头,选择暂时性粉饰太平。
“我们过去吧。”
年郁眼眶又开始发红,“好。”
到张喜宁家门口。
按门铃开门。
进去时见一个男孩在逗猫,而猫正是那只布偶。
庆虞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随年郁一起跟男孩说了声生日快乐。猫立刻窜到庆虞脚边,跳起来攀住她的小腿。
男孩颇有些嫉妒的凝眉。
张喜宁感觉气氛不太对,借着帮忙的名义把年郁喊到了厨房。
客厅只剩下两人一猫。
男孩见猫只顾着跟庆虞玩,百无聊赖之下打开手机看小说,没一会儿就激动的道:“不是吧!!!停更?”
庆虞看了他一眼,道:“你在看什么?”
男孩不情不愿的道:“小说。”
庆虞摸了摸猫的脑袋,也没问为什么猫从宠物店来到了这里,此刻她知道,她是被秘密驱逐的一个。
“作者停更你就催更,有往有来。”
男孩很痛苦:“但这个作者说要三年级要上英语课,来不及码字。”
“……”庆虞道:“现在的小朋友可太厉害了。”
男孩撇嘴:“厉害什么,像这种穿书的重生的我能写一百部,都是套路。”
听到穿书两个字,她微微一愣,道:“穿书的套路是什么?”
男孩想了想,道:“预知未来啊,知道大boss是谁,就能抱大腿攻略了。主角知道书里所有人的命运,放在现实中就是神算子。”
他说着又去开视频,嘟囔道:“算了,算了,不写了我就不看,也没什么损失。”
庆虞抱着猫,猫舔她的手背。
起身时看到他点开了《绝望的主妇》。
扫了一眼,没细看。
走到阳台那里,看外面乌云退去,仿佛刚才的阴霾只是一场玩笑。
她想到自认为穿书者的自己,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为什么除了之前发生过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别人的命运。
她醒来那一天就像是被植入了一个设定,只知道她的身份是个模仿庆沅从而被当成替身、极度缺爱的重郁症患者,她心想,也许,她从来都是庆虞。
猫往她怀里钻,毛绒绒的一团。
进屋时看到年郁和张喜宁都在沙发那里坐着,各怀心思。
张喜宁的厨艺很好,但是庆虞却一点胃口都没有,食物在嘴里嚼了半天,咽不下去。
总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进食。
煎熬了大半天,到这个潦草的生日过完,年郁带着她离开。
上楼时无话。
电梯门一开,两人的脚步都慢了很多。
庆虞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她怕自己会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话,但是又忍不住心底那一团邪恶的怨念。
在怨什么,不知道。
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庆之远发来的消息,他说让她回家一趟,庆沅回来了,今晚一家人一起吃饭。
庆虞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往常,她一定把这条消息无视,可是今天,她却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她需要知道真相,而她出生的地方也许就是真相的栖息地。
顿了会儿,她回了一个字:[好。]
年郁低下头,长发散在肩上,在寂寥的廊道里说话会有回声,她开口:“庆虞。”
只喊了名字,没有其他。
庆虞舔了舔干涩的唇,缓声说:“年老师,我也许忘记了一些事,但我的意识一直在教我爱你,以前……发生过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连自己究竟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假人。但如果我们真的有过一些被我遗落的曾经,那记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绝不会怪谁。”
她停住脚步,眼睛空洞的盯着地面,“我会自己想起来。”
再一次按下电梯,沉沉寂夜里,年郁没有转身,问了句:“去哪里。”
进电梯前,庆虞道:“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