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青十二年, 晚秋时节,清河县外。
鸡鸣钟鼓,辰时已至, 该是起床劳作的时候了。
沿着金陵城往清河县行去的官路上, 有家唤作「清河一碗鲜」的小茶馆, 也在这时支起了招牌, 准备开启一天的营业。
而正出门挂牌子的人,是个长相俊俏的青年。
他身着一件简朴的粗麻布衣, 头上裹着一条棕色的束发巾,脚踩着一双素净的黑布鞋,整身明明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店小二打扮, 但周身的优雅气质却仿佛是浑然天成一般,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贵气。
尤其是那双眉眼,看起来清澈如潭, 但实则望不见底。一眼瞧过去, 就宛如坠入了幽静神秘的空谷,让人难以从其中窥探到半点情绪。
秋风萧肃, 细雨微微。一日之长,早冬将临。
“小宋,外头的桌椅都擦净了吗?”屋里头有人唤着。
宋祁越揉着因寒冷而有些僵直的手指,将最后一块桌面擦拭干干净净后,便忙同屋内回道:“老板娘, 我已经擦完了,不过现在落了细雨, 恐是……”
屋内传来一声嗤笑。
很快, 一个中年女人踱步出屋, 倚在门口抬眼望着天, 嘴里不知在嚼些什么,口音囫囵着笑言:“莫说是晚秋飘细雨了,就是天上下刀子呢,那些尝过我手艺的人馋这一口,该来还是会来。”
宋祁越忙不迭的点头。
来到此间茶馆做工月余,旁的他或许都并不了解,但老板娘适才所言确是半点都不掺假的。
他是在出金陵城,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时,注意到的这家茶馆。
“清河一碗鲜”落座在两城的官路交接处,平常迎接的客人便是来往两城的行人、镖局、官兵等,店面虽说看起来并不大,但内里的布置却很全面,加之常日里往来行人不断,因此生意倒也还算是过得去。
老板娘年芳三十七,是个很地道的南方人。
平常看起来颇为不着调,打诨逗趣好似不务正事,但实际上却将店面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凡有人入店,无不夸赞两句的。
最重要的是,这家茶馆,还有个镇馆之宝,那就是令无数人尝之难忘的——
酒酿糯米团子。
初闻其名或许觉得无甚新奇,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吃,怎么当得镇店之宝?
然而只要尝过一口,确实教人流连忘返。
重点也并不在丸子中,而是那醇香至极的酒酿,闻之鲜甜,饮之舒畅。
无论何时,来往行人只需花费三个铜板,便可尝到一碗滑弹软糯甜香,又极为益气滋补的酒酿糯米圆子,那滋味属实让人难以忘却。
寒冬之季可以暖胃健脾,活络血液;炎夏之时亦可冰镇食用,舒心消暑。
官道之上有此美食,自然生意只盛不衰。
而宋祁越初次尝到时,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当即便决定去找老板娘学手艺,却没想到屡次都被拒之门外。
“酒酿圆子,精华在于那酒酿,是我自家亲手酿制的。”
那时的老板娘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强盗,语气不屑至极:“教给你?这不把我家底都送出去了!不教不教!”
宋祁越略一寻思,倒也是这个道理。
因此自打那日之后,他便不再继续求着老板娘教手艺,反而是自愿帮着老板娘打下手,先将自己的诚心摆在明面上。
老板娘见他心意已决,无奈之中才留下了他。
不过如今也就是打打杂、做做零工,并不能跟着老板娘入后厨帮忙,也不能看到酿酒的步骤和要义。
虽说工钱很少,做的也都是脏累活,但为学手艺,他都乖乖受下了……
正这般回忆着呢,有客人顶雨来了。
“老板娘,听说你家酒酿圆子好吃,来一碗!”
这人长相很是凶悍,膀大腰圆看着挺唬人,声音也是粗哑难听,手上还拿着一个好似染着血迹的包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老板娘眉头轻蹙。
“您来的太早了,屋里还没收拾。”她指着门外的棚子,淡声说,“您现在此处落座吧,我去做酒酿糯米圆子。”
那大汉的目光很是不善,在老板娘的身上游走一圈,旋即冷笑着在门外落了座。
“那成,可别让老子等急了!”
老板娘暗暗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宋祁越却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有一抹不善的气息飘散。竟是杀意?
他眸光沉了一瞬。
趁着去给大汉倒热茶的功夫,余光稍稍瞥向了椅子上的包袱,殷红色的血迹便赫然入目,甚至还并未凝固。
宋祁越脸上仍旧云淡风轻,斟满热茶后笑言:“您且慢用着。”
此话落罢他转身离开,神情立刻变得冷冽,仿佛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让人瞧着便心中胆寒至极。
这人最好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
待到半刻钟后,酒酿圆子出锅。
当宋祁越端着瓷碗走出屋子时,细腻甜香的味道四溢在细雨中,顿时便叫那大汉吞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