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寄云回道:“尚、尚可。”
“前日我下朝遇到国子学祭酒,”薛丞相为官多年,积威甚久,说话不疾不徐,却足够令薛寄云提心吊胆,“听说你在学堂里抄别人的功课?”
果不其然。
薛寄云心头重重一跳,顿时低下头,气势不足道:“不是我,我可以解释……”
“三郎还小,如今才进了几年学,不懂这些规矩也是正常的,”一旁的大夫人给薛丞相递了热茶,状似无意地打断了薛寄云的话,笑着劝道,“如今到了年关,二郎跟大郎都回来了,家里喜事多,也该让三郎放松放松,何必对他这么苛责。”
“哼。”薛丞相重重放下茶杯,活像那茶杯应砸到薛寄云身上,“资质平庸,顽劣不堪,现如今又做这鸡鸣狗盗之事,真是丢我薛家的脸面。”
“郎君快别动怒,身体要紧。”大夫人自有十万个体贴入微,说的话也一丝都挑不出错来,“儿孙有儿孙命,二郎以前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这不转眼间便有了功名傍身,可见三郎也是个好的,便是以后做不出什么功名来,有二郎大郎在,总不至于饿着他去。”
“慈母多败儿!”薛丞相眸光深沉,倒是语气缓和下来,“你也是,多看管看管他们,别因为三郎是芸娘的孩子便放他不管。”
大夫人面色一变:“这又是哪来的说辞,郎君真真是冤枉我了。”
薛明珠也替大夫人委屈起来:“阿爹不多关心关心阿娘就算了,怎么可以说出这般诛心之语,如今府中家大业大,唯有阿娘一人苦苦支撑,执掌中馈,体恤子女,无一不尽心尽力,谈何对三哥放任不管?若是阿爹不信,不如直接问问三哥,阿娘对三哥到底如何?”
“行了,我也没有指责谁的意思,怎么我说一句你们能回个十句八句,吵得我头疼。”薛丞相一脸不耐地站起身,转头对大夫人说,“丽娘,这些年我知道你辛苦,若是你觉得力不从心,不如回头我找个人来帮你,省得别把你累病了。”
薛丞相好心献计,倒让大夫人面色更差了些,但夫妻多年,大夫人到底也知道薛丞相噎人的本事,她轻轻吐出口气,柔声道:“为郎君管好后宅本是我分内之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郎君别为我操心了。”
“好吧。”薛丞相讨了个没趣,转头看向薛寄云,没好气道:“再过两日大郎二郎就归家了,你不要到处去顽,别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乱混,以后多跟着大郎学些东西才是正经。”
薛寄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训斥,十分自然地应道:“是,父亲。”
待到薛丞相甩手出了正院后,屋内的气氛便冷了下来,薛寄云也不愿杵着那儿当出气筒,找了个理由也退下了。
出来时正好看到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那狐假虎威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屋内,听完嬷嬷禀告的事,大夫人面沉如水,思虑片刻,打定了主意,指着下手的大丫鬟道:“去,把桃枝儿给我叫进来。”
***
薛寄云在正院受了一肚子气,回来时听到思静堂里两三个丫鬟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手里不知在做些什么活计。
“你们早上去哪里了?”薛寄云勉强笑着问道,转而又看了每个人手上的东西,觉得有些眼熟,“这些是什么?”
丫鬟们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立马噤了声,其中一个被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掉了出来。
恰巧掉到了薛寄云脚下。
薛寄云低头一看,是一副金玉满堂的花样。
“绣给我的?”他弯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花样很是精美,想必绣出来也一定美轮美奂。
“……”
无人应声,他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对方飘忽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你们早上去正院了?”
手里的绣样被抽走了。
“三郎,今早大夫人派人来叫我们过去,府里的下人都得去,我们不敢不从,”本算是薛寄云身边的大丫鬟绿芜率先开了口,“因着大郎二郎回来的仓促,正院准备不够,大夫人便给每个人安排了活计,我们院里要做一套衾被……”
“……”
听完绿芜的解释,薛寄云没再说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地进了屋子,便紧闭了房门。
可惜外面恼人的声音还是缠绵不断地飘进来。
“你说,三郎会不会把我们打发出去,据说以前伺候三郎的人发卖的发卖,死的死,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些时日我瞧着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事儿不知道有什么内情,以后别说了,咱们先把大夫人安排的东西做好了,日后总有得脸的机会。”
“是啊,怕什么,府里做主的不还是相公和夫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们今天瞧见了吗,正院里的丫鬟,穿得比一般的小姐夫人还好……”
“做什么丫鬟,有你这样的姿色,给郎君们做如夫人岂不妙哉。”
“大郎,二郎也快回来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连丫鬟们都懂得的道理,他薛寄云从来不是什么高处的贵人,是这府里最低的一处洼地,丫鬟们不愿流进来,只能走出静思堂,往上走,走到正院,走到大夫人,乃至薛陵亭、薛明珠的院门里。
薛寄云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前年的衾被盖到今日,早就没了火气,屋内的火盆不知何时灭了,无人添新炭,薛寄云穿着袍衣,缩在空气里打了个寒颤。
他掀开被子想将自己裹起来,一张朱红色的请柬突然从里面掉了出来。
薛寄云一愣,这张请柬前几日刚被他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本以为丢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仿佛预示着薛寄云内心真实的答案。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请柬拿起来紧紧地攥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