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和初年,隆冬时节。
上京雪飘如絮,遍地银霜,错落有致的飞阁流丹皆隐在一片素白里。
左丞相府。
天未亮,院内三俩烛火熹微。
“咣咣——咣咣——”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府外传来,在寂静夜里响彻了云霄。
守夜的下人披着夹袄从耳房里踱步出来,就被外面的寒冷刺得生生打了个寒颤。
“敲什么敲,赶着去投胎啊!”被扰了清梦,下人嘴里恨恨地啐上几口,打着哈欠将门闩拉开,“谁啊?”
高大的府门被大力推开,门口两个身着盔甲的参军,铁甲冷刃,雪落肩头,手中高举一封书简,裹着凛冽肃杀的寒风而来。
“汝阳来信,薛相公亲启——”
***
夜里的动静并未传到思静堂来。
薛寄云一觉睡过了头,起来时院子里的丫鬟不知道去哪儿了,连个送水的都不见,只好自己到耳房拎了壶隔夜的水过来,将就着洗漱完,整个人都给冻清醒了。
今日休沐,薛丞相如往常一样宿在正院,须得早早去请安,奈何已经迟了,薛寄云心里惴惴难安,步履匆忙赶到正院时,正看到奴仆丫鬟三五成群地从里头出来,手里拿着各式东西,想是领了差事。
整个丞相府都沐浴在喜气洋洋的氛围内。
“今儿有什么喜事吗?还是有贵客临门?”
薛寄云暗自揣度,谁知想得太入神,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旁边立着几个新来的三等丫鬟登时“扑哧”笑出声来。
其中一个叫桃枝儿的丫鬟见过薛寄云几次,每一次都被郎君的容貌晃错心神,便是此刻,少年人衣衫简朴,额间垂下几缕碎发,头冠略有歪斜,因匆忙赶来而微红的脸颊看上去狼狈且怜,亦是掩盖不住那股子风流情态。
也曾偶然听嬷嬷说起过,三郎长相肖母,男生女相,只是命不太好……
想到此,桃枝儿不由得羞红了脸,连忙垂下明眸,掩唇道:“既是喜事,也有贵人,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三郎竟也不知道?”
思静堂位于丞相府西南角,跟正院相隔甚远,加上大夫人掌家严苛,家仆口风极紧,平日里薛寄云便过得如聋子瞎子般,现下更是摸不着头脑。
“什么动静?”薛寄云闻言望去,对着同他搭话的桃枝儿微微一笑。
桃枝儿有些愣神。
另一个小丫鬟见桃枝儿着实有些不像话,杵了下她,对薛寄云道:“三郎有所不知,昨夜大公子差人送来信,说是最迟后日,最快明日,便带着二郎归家。”
薛寄云一脸惊讶,半晌讷讷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去岁先皇崩逝,新帝登基,薛大人封侯拜相,权倾朝野,就连薛家大郎薛陵玉也官升尚书左侍郎中,连跃三阶,一时薛府风头无俩。
可谁料薛陵玉一个文官,却跟随朝廷的军队去了汝阳,走时薛丞相不知在打什么算盘,把二郎薛陵亭一起送走了。
薛丞相共有三子一女,其中大夫人很是争气,生了一子一女。
而薛陵亭作为大夫人唯一的嫡子,自小当心头肉养着,养得膘肥体壮,一身蛮力,书读的还不如半路出家的薛寄云。所以要他说,把薛陵亭送去打仗正好。
不过战场刀剑无眼,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夫人舍不得,当时便哭闹了一场,然薛丞相郎心如铁,根本无动于衷。
她倒是不敢在薛丞相面前对薛大郎有所指摘,薛陵玉乃薛丞相原配所生,原配又是世家嫡女,地位比薛丞相还尊贵些,当年可是实实在在的下嫁薛府。
若不是这位夫人缘浅命薄早早病逝了,哪能有大夫人续弦的机会。
过了两月,大夫人不知怎得想开了,又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威严,薛寄云猜必然是事后薛丞相讲明了利弊,大夫人回过神来,先头的担惊受怕都变成了建功立业的野心,只等着二郎回来加官进爵。
这日子有了盼头,大夫人在后宅愈加得心应手,当下府中只剩薛寄云跟嫡妹薛明珠两个小辈,薛明珠娇蛮任性,又是家中唯一女郎,时刻要跟薛寄云争先,薛寄云唯有忍让的份儿,哪敢与其争锋。
***
盼了一年,终于将人盼回来了,难怪正院今日这么大张旗鼓,合该是有这么一出。
薛寄云心中五味杂陈,步履沉重,犹豫了会儿低声问道:“大人还在里面吗?”
桃枝儿微微颔首,见他面露紧蹙之态,忍不住多嘴细声宽慰道:“方才进去领赏时,大人面色温和,偶有笑语,想来心情颇好。”说着自背后轻轻推了薛寄云一把,“快进去吧,别再晚了。”
穿过拱门,绕过抄手游廊,院内的积雪早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唯有廊下寒梅伸长的枝头上残雪点点,守在正屋门口的两个丫鬟见了人来,往屋内喊道:“三郎来请安了。”
薛寄云理了理袖口,掀开门帘钻了进去。
“父亲。”薛寄云朝着上首行礼,“夫人。”
薛明珠站在大夫人身侧,一脸的幸灾乐祸。
薛丞相看了眼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儿子,淡淡开口道:“最近功课做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