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原本住在海边的渔民为避战火,寻了一处桃花盛放的山谷隐居。他们不能再打鱼,就改靠种地为生,在与世隔绝的山谷中过上自给自足、安宁幸福的日子。他们把此处当做世外桃源,村子命名为桃源村,还信奉桃源山神,日日祈愿山神保佑战火不要烧到这里,破坏这人间最后一片净土。
然而桃源村终究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祈愿也并没有作用。那时唯恐天下不乱的凶兽朱厌正在人间兴风作浪,它不容许在它眼皮子底下竟然还存在一片没有战火的净土,于是它把战争带进了桃源。
紫曦国士兵进攻桃源村。
男人们抄起了一切能用的家伙,连村口用来蹴鞠的球杆都被拆下来当武器。上到花甲老人,下至束发少年,皆为保卫桃源村而战。
战士们出发前,村里的老弱妇孺们都跪在祠堂向山神祷告,祈求男人们平安归来。
赵鹰也是其中一名战士。临行前夜,妻子云娘对他说:“我刚替你做好两身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鹰摸着新衣裳:“娘子做的,为夫怎会不喜欢。”
“官人喜欢就好。”云娘笑中含泪,“等你回来再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我再改改。”
言下之意,请一定要回来。
赵鹰给了她一个珍重的吻:“为夫等着穿娘子做的新衣。”
……
翌日,男儿们拜别妻儿老母,在山上埋伏一夜,预备偷袭敌军。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敌我力量实在太过悬殊,桃源村村民的锄头镰刀,如何能对抗紫曦国士兵的枪戟长矛。
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男人们不要命地拼杀,为保护桃源、守护他们的至亲至爱抛头颅、洒热血,奋战至最后一刻,也不过是稍稍拖延了敌军的步伐。
赵鹰是最后一个倒下的。那晚下了场大雨,冲刷着桃源山被血色浸染的泥土。他躺在土地上,瞳孔倒映出天上坠落的细密雨帘,不甘心地伸出手抓向天空。
云娘还在等他回家。
他要穿上,云娘给他做的,新衣裳……
那只手终究是垂下了。
……
人死后,就没有了意识。
曝尸荒野的战士们无人收尸,随着日晒雨淋,逐渐腐朽成一堆白骨。
又过了很久很久,那些白骨动了动手指,从土里爬了起来。
它们感到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可我到底要做什么?
它们一概不知。
只知道好饿好饿,好想吞噬掉活人的血肉。
山下有活人气息,时刻引诱着它们前去大快朵颐。
只要离开北山,抵达南山,再沿着那一条下山的小路,它们就能到山下的村子里饱餐一顿。
白骨妖的意识浑浑噩噩,一切行动都是遵循本能。
每当遵循着身体对于血肉的本能渴望,无意识走到北山边界时,就有另一股更为强大的本能在提醒它们。
不能去。
那里有……不能伤害的人。
是它们必须要守护的人。
要是去了,它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吓到山下的人。它们控制不住对血肉的欲望,会害死她们。
白骨妖并没有能思考这么多内容的大脑,只是都有这么一个直觉。
所以,尽管它们很想很想下山,但还是在山上,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这是白骨妖们达成的共识。
……
龙笙沉默许久,语气带有一丝钦佩:“所以,这些白骨妖,不是因为怨念化妖,是因为执念化妖。”
因为是执念化成的妖,所以即使神智未开,也依然守着执念,这份执念甚至能抵过对于血肉的渴望。
第一个执念是,要守护好桃源村,不允许任何事物伤害那里的人。
第二个执念是,要回家,有人在等它们回家。
这是生前的信念,也是死后的执念。
它们的执念永远不会消散,因为它们的愿望永远不能实现。当它们自己成为最有可能伤害到桃源村的存在,它们就再也回不了家。
月圆十五的团圆夜,白骨妖们站在山头远眺。那近在咫尺的山脚下,住着它们永恒的执念与渴望。
是渴望吞噬的血肉之躯,更是渴望团聚的骨肉至亲。
没有任何封印与结界的阻挡,它们自愿困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