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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重生(有修改)

18

自从一年前的冬天, 扶容掉进冰湖,他就落下了病根。

扶容尤其怕冷,盖着被子也时常发冷, 总觉得心口上沉沉地压着东西,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自从搬进冷宫, 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心口上压着的东西也没有了。

他知道, 应该是快到了。

于是他抓紧时间, 准备好自己的丧礼。

扶容换上干净的新衣裳, 梳好了头发,干干净净的, 准备离开。

傍晚时分, 扶容把他带出来的所有书册都折成小纸船,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走到冷宫门口, 去等林意修。

天上正飘着小雪, 远处传来宫宴上的礼乐声,隐隐约约的, 听不清楚。

扶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撑着头,数着从眼前飘落的雪花。

过了一会儿, 礼乐声停了, 天色也渐渐暗了。

扶容望着宫道那边, 却始终没有等到林意修的身影。

扶容想要过去看看, 可是才站起来, 就忍不住头晕。

他连走都走不了, 只能扶着门, 慢慢地坐回原地缓一缓。

这时,章老太医提着药箱,提着蜜饯盒子,从远处走来。

陛下登基大典,给阖宫都发了蜜饯果子,太医院也有,章老太医便拿了一些,带给扶容。

当然了,章老太医不会说这是谁的东西。

章老太医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提着东西走近了,才看见扶容坐在门口,脸色惨白。

“哎哟!”章老太医惊叫一声,丢开东西,小跑上前,掐他的人中,给他把脉,“怎么了?怎么了?”

扶容眼前一阵发花,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努力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

章老太医震惊:“还没事?你都……”

你的脉搏都摸不到了。

扶容小声说:“您……您老……”

章老太医连忙凑近他,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什么?要说什么?”

扶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句话停三停:“您老快去看看……林公子……来了没有,我让他、带糖蒸酥酪……”

“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糖蒸酥酪?!”章老太医哭笑不得,伸手扶他,“快快快,进去躺着。”

章老太医原以为自己这老胳膊老腿,可能扶不起来他,没想到扶容竟然这么轻,他稍稍一用力,就把扶容扶起来了,完全不费力。

章老太医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把他扶回房间里躺好:“你这也太瘦了,你这床上都是什么东西?纸船?”

章老太医把他安置好,然后跑出来捡自己的药箱。

他抬起头,看见宫道尽头站着一个宫人。

应该是养居殿派来盯着冷宫的。

他连忙喊道:“快去养居殿告诉陛下,就说扶公子病得厉害了。”

“是。”

宫人跑走了,章老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回去。

扶容已经做好了准备,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他整个人都软软地躺在榻上,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手脚有点冷。

章老太医找出一瓶救命的药丸,给扶容喂下去,又拿出一卷银针,准备给他扎几针。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拔出银针,扶容就把刚吃下去的药丸吐出来了,还吐了血。

章老太医着急,只能按住他,再给他喂一颗。

在扶容吐出第二颗药的时候,出去报信的宫人回来了。

章老太医望了望他身后:“人呢?”

那宫人小声道:“陛下说……扶公子知道错了,就好好想想该怎么认错,陛下若得空,会过来看他的。”

章老太医大声问:“什么?陛下说什么?!”

这时,扶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章老太医俯身去听:“什么?”

扶容生平第一次这样执拗:“糖蒸酥酪……”

“你……”章老太医无奈,又问了一句,“那林大人呢?你一路过来,可有看见林大人?”

“林大人在养居殿,同陛下议事,恐怕没有这么快出来。”

扶容听见这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只手攥成拳头,在床榻上使劲捶了两下。

陛下,都是因为陛下,他连最后一碗糖蒸酥酪都吃不到了。

他恨死陛下了!

扶容忽然没了力气,倒在榻上,章老太医差点以为他死了,连忙搂住他,急急地对宫人道:“再去一趟,你没看见吗?他是真病了!”

“是。”宫人又一次跑走了。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下了雪,伴着呼呼风声。

扶容躺在榻上,默默流着泪,一言不发。

只有章老太医陪着他,给他擦擦眼泪:“好了,不哭不哭,你再坚持一下,糖蒸酥酪马上就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报信的宫人还没回来,扶容望了一眼门口,大约是对陛下不抱希望,也就不再喊着“糖蒸酥酪”了。

陛下总是欺负他,他要做什么,陛下都说“不行”。

他吃不上糖蒸酥酪了。

章老太医抱住他,像抱住一只瘦弱的小猫。

他搓搓扶容的手,拍一拍他的心口,让他把第三颗的救命药顺下去:“没事,没事。”

扶容抬眼,满脸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老太医,我……我活不成了……”

章老太医正色道:“别胡说,我可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你就是要死,也得我死在你前面,我又没有孩子,小徒弟还这么小,你还得给我送终,别胡说了。”

扶容摇摇头,轻声道:“我给自己办了丧礼……谢谢你来……”

章老太医严肃喝止他:“别胡说!”

扶容捏起一只小纸船:“我要坐小纸船走了……我要吃糖蒸酥酪,我才有力气划船……”

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章老太医急得老泪纵横,把扶容抱紧了,那宫人怎么还不回来?他一个人又走不开。

扶容像孩童一样天真:“没有也没关系,等坐船到了地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用吃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出去报信的宫人终于又回来了。

章老太医看见他身后没跟着人,便知道陛下又没来。

章老太医气得口不择言:“秦骛这个……”

顾忌着养居殿的宫人还在,他立即住了口。

扶容原本安安静静地捏着小船,准备出发,听见“秦骛”两个字,忽然有了点反应。

“殿下……”扶容微微抬起头,看向门口,带着哭腔,“我等不到殿下登基了……”

章老太医恨不能提刀杀人:“他……”

他已经登基了,他连看都不来看你!

就你这个傻子,还惦记着他!

章老太医不知道,扶容说的是那个殿下,而不是陛下。

他把扶容交给宫人:“你看着他,给他拍拍心口顺气,要是他还把药吐出来,就把这药喂给他,我亲自去养居殿。”

“是。”

宫人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头,接过扶容,轻轻拍着他的心口。

扶容小声问:“我请您老来参加丧礼,你要去哪里?”

章老太医摸摸他的脑袋:“等着。”

冷宫和养居殿离得远,章老太医一把年纪了,迎着风雪,拖着老胳膊老腿走在雪地里。

雪越下越急,章老太医终于走到养居殿附近。

他深吸一口气,一面往前走,一面大喊,带着颤音:“陛下!五皇子!秦骛!”

养居殿的宫人都被他惊动,连忙跑出来要拦他。

章老太医一把推开他们:“你们还不去通报?要死了!扶容要死了!去通报!去太医院找人!”

他说得认真,衣裳上还沾着扶容呕出来的点点血迹,宫人们这才知道厉害,连忙跑回去拍门。

章老太医没站稳,后退两步,跌在雪地里,不住地叫骂:“秦骛!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忘了前年冬天,是谁帮你求药了?你忘了你在冷宫里,是谁陪着你了?”

下一刻,一道玄色的衣摆从他面前扫过。

两个宫人架着章老太医,把他从雪地里扶起来。

秦骛紧绷着脸,一言不发,脚步不停。

林意修焦急地吩咐宫人:“宫门前,有一个小太监,他手里有一个食盒,拿过来。”

说完这话,他也急匆匆地跟上去。

章老太医被架着跟在后面:“秦骛,你要把他逼死了!他都快死了,他还惦记着殿下没登基!”

秦骛脸色铁青,连头也不回。

他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咔咔声,脚步不停,声音森冷:“你最好现在就说实话,要是被我抓到他装病,你和他都……”

章老太医喊道:“装病装病!他几时装过病?他早就病了!他一年前就病了,就为了给你送信,他大冬天的掉进湖里了!”

秦骛猛地回头,目光凌厉,犹如鹰视狼顾:“胡言乱语!”

很快的,秦骛便转回头,大步往冷宫走。

他的衣摆被狂风吹起,脚步匆匆,耳边仍旧传来章老太医的叫骂声。

大冬天的掉进湖里。

什么意思?扶容什么时候掉到湖里去了?

扶容跟着他,怎么会吃苦?

*

到了冷宫门前,秦骛猛地推开冷宫的门。

门扇哐的一声,直接撞在墙上。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隔着重重帷帐。

与此同时,扶容躺在榻上,低声喊着“殿下”,正好湮没在秦骛推开门的巨响里。

原本被章老太医要求陪在扶容身边的宫人,从帐子里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秦骛的腿。

“陛下……陛下……”

秦骛站在原地,垂眼看他:“怎么?”

那宫人战战兢兢,发着抖道:“陛下,扶公子说……”

秦骛望了一眼帐中,帐中悄无声息,连扶容的呼吸声没有,仿佛他并不在里面。

秦骛额头猛地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强压下这种古怪的感觉。

秦骛冷声问:“说什么?”

“扶公子说,这是他自己的丧礼,他没有请陛下过来,所以、所以……陛下不许进去……”

秦骛面色猛地一沉:“什么?我不许进去?”

“是……”

秦骛猛地抬脚,一脚踹开抱住他的脚的宫人。

那宫人踉跄了一下,又连忙爬上前,抱住秦骛的脚。

“扶公子吩咐过了,陛下不许进去,只有章老太医和……和林大人可以进去,倘若陛下进去了,扶公子……扶公子魂魄不宁。”

宫人说完这话,便紧紧地抱住秦骛的脚,生怕他走进去。

“好,好得很。”秦骛抬头看向殿中,厉声道,“扶容,你厉害到连丧礼都自己办了,我看你也没什么病,这回又是在装病。”

帐中一片漆黑,什么声音也没有。

扶容往常都会反驳他,说自己没有装病,如今却没有声音。

秦骛心中没由来地一沉,顿了顿,故意道:“你费尽心思装病请我来,如今又使欲擒故纵这一招,想让朕对你服软,朕偏偏不上套。”

秦骛转过头,朝站在旁边的章老太医和林意修扬了扬下巴,淡淡道:“还不进去?他只让你们两个进去呢。”

章老太医和林意修刚准备进去,正巧这时,林意修派去取糖蒸酥酪的宫人回来了。

林意修朝秦骛行了个礼,连忙打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捧出一碗糖蒸酥酪。

秦骛回头看了一眼,糖蒸酥酪雪白,上面撒着桂花干。

秦骛面色一沉,劈手夺过糖蒸酥酪:“他不爱吃牛乳。”

林意修解释道:“这牛乳是蒸过……”

林意修话还没完,秦骛手上一松,东西便摔在了地上。

雪白的牛乳溅得到处都是,还溅在了秦骛的衣摆上。

“陛下?!”

只听见帐子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响动,像是一声轻轻的哭声。

秦骛正色道:“扶容,出来,跟我说话,我就带你回养居殿。”

“你在干什么?!他快死了!你让他怎么出来?!”章老太医挣脱宫人的束缚,一把拽住林意修,把他拽进帐子里。

所幸林意修让人准备了两碗糖蒸酥酪,秦骛摔了一碗,还有第二碗。

林意修提起食盒,和章老太医一起掀开了帐子。

帐子里,床榻上,惨白的月光照在扶容身上。

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两只手拢起乌黑的长发,将长发覆在面上,好让人看不见他的脸。

帐子掀开的瞬间,扶容正好放下长发,无力地垂下双手。

众人皆是一惊,秦骛最先反应过来,吼了一声:“扶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死人才能做的!不许做!”

哗啦一声,狂风吹开榻前的窗户,殿中狂风大作,帷帐如同潮水一般涌起,铺满床榻的小纸船乘风而起,飞得满屋都是。

只有床榻上的人没有了声息。

“扶容?”林意修捧起第二碗,也是最后一碗糖蒸酥酪,还没端起来,就又一次被秦骛夺走了。

秦骛端着糖蒸酥酪,大步上前,拨开扶容覆在脸上的头发:“扶容,起来吃东西,起来!”

在秦骛拨开扶容头发的瞬间,扶容脸颊上的红晕和双唇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雪白,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或许方才秦骛早点进来,就能见到扶容最后一面。

又或许方才秦骛在外面又吼又骂,都是对着一个死人。

秦骛舀了一大勺糖蒸酥酪,递到扶容唇边,命令道:“扶容,起来!”

扶容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秦骛厉声道:“扶容,我让你起来!”

秦骛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又道:“好,你不必认错了,我立你做皇后,让你做官,你起来!”

扶容不说话,秦骛便当他是默许了。

秦骛猛地转过头,吩咐外面的宫人:“去,把养居殿正殿的诏书拿来!皇后的仪仗拿出来,马上过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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