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走出了旅馆。
打理干净的少年,模样精致的就像是走在自家城堡里的贵族少爷。当然,前提是需要忽略旅馆被掀翻了的二楼房顶。
苏利甚至还有心思在那里估算,艾格伯特的实力大致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几天不见,这差别属实明显。
又或者说是里头的那只雪鸮,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
这个问题暂时不做思考,苏利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阿狄森,表情不变地询问道:“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阿狄森歪着脑袋看他,说:“就是那种在观摩奇迹的眼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纯种人类是什么模样,自然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元素之力。”
阿狄森将自己的掌心对向自己,而后又果断反转,目光放在了指关节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热烈程度,往前推五十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日子。
“我很好奇,没有任何力量的你,为什么非要进入这个世界。”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种语气过于傲慢,阿狄森解释说道:“人类的一生不长,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并不存在特殊力量的人来说,或许哪一天就伴随着意外死去。既然如此,活好每一天,难道不就是你最应该做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说,存在这里的我,活得实在不像样子?”苏利忽略了楼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对这只蝴蝶精略有兴趣。
仍然是那个说法,犹如观察者在观察鱼缸里的鱼。
阿狄森发现不了那层玻璃,也不觉得自己和苏利身处在两个世界。
阿狄森摆手解释:“我可没那么说。”
“开个玩笑而已。”苏利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就像你说的,我确实可以在意外到来之前活好每一天,甚至把每一天都当做末日前的最后狂欢。”
人当然可以这样活着,自认凡人的苏利,觉得只要不违背道德和法律,怎么活都行,活法不应该被框选定义。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具备那种限定外的潇洒。
“只是那种活法不是我想要的。”苏利撇了一眼眼神认真盯着自己的阿狄森,“相比于等待意外到来,被动地接受这种无法反抗的事件,在我看来才显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不接受任何不正当的规定。”
“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遵守那些。”
苏利抬起眼皮看向天空:“我所要的,是源于清醒理智的内心规划。在意外到来之前,将所有意外抹杀在摇篮之中,才是我这种人类该做的事。”
他偏过脑袋看阿狄森:“还是说,你觉得相比于实力强大的妖兽而言,弱小而又无能的人类,连傲慢这种词汇所指代的东西都不配拥有吗?”
苏利的语气不似调侃。
阿狄森沉默了很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倒也没达到惊为天人的程度,只是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冲突。一种和自己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无时无刻地在周身环绕,但他却又无法阻拦……
时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苏利看着旅馆房顶被彻底掀翻,且短时间内不可能被恢复的模样,重新走回旅馆一楼之前,并给阿狄森留下了一句:“虽然这样说感觉很不礼貌,但既然你不属于人类的范畴,那我就仍然可以用不针对人类的人性评价你。”
“也就是说……”苏利迈步向废墟一般的旅馆走去。
但又在门口之前站定,少年的声音干净到就像是雨后放晴的天空,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太阳日的暴雨:“我期待你自杀的那一天。”
阿狄森定在了原地。
很久都没有做出合乎常理的举动。
他在思考,那个在艾格伯特口中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少年,是否真的具备那一切特质,以及……
自己是否又真的被看穿。
不同于大多数人在察觉到自己被看穿时可能会产生的防备心理,本身也不怎么正常的阿狄森,在察觉到这一点时,内心深处反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喜悦。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的成长经历不同,与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也不尽相同,却又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样,平平无奇的,看穿了他……
尚不知道蝴蝶精同样存在异常脑补的苏利,对着满头大汗,手上还有几根灰白交叉的鸟毛的艾格伯特打了个招呼。
“艾格。”
后者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深意的笑容,或者说,在看到苏利的时候,艾格伯特觉得,没有什么比微笑更适合面对苏利。
“苏利大人,雪鸮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进入那间房间。不,准确来说是,我在旅馆院子内的桑树上搭建了一个鸟巢,之后,阿斯加里如果不走的话,他的居住地就在那里。”
苏利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更想对我说的是,欢迎回来之类的话。”
艾格伯特就像是被触动了内心,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被同样拆房子三人组一员的洛伊,从背后扣住了肩膀,他才恍惚地反应过来,对后者嫌弃地说道:“离我远一点。”
“这么无情的吗?刚才针对阿斯加里的时候,我可是不止一次的用冰元素打出了优秀的控制技,才让你做到真的能把自己的定向攻击打在他的身上。”
艾格伯特没说话。
洛伊也不需要他对这种默契的合作,有什么高度评价,他只是不掩高兴地冲苏利说:“欢迎小少爷回来。”
“另外就是,很遗憾地告诉你,艾格伯特并没有卡斯特制作的眼镜存货。”
艾格伯特有个蛋的炼金道具储备。
他至今都不能接受,苏利穿的衣服是卡斯特做出来的。
尽管衣服的形制确实很好看,将少年衬托得就像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但这妨碍他嫉妒心渐起吗?
艾格伯特觉得并不妨碍。
而且他对自己的这种心态还很理所当然。
顺带一提,苏利以为被他换下的,会拿去清洗的衣物,最终都成为了,被艾格伯特恭敬地放在空间型炼金道具里的珍贵藏品。
“但是蓝哲有!”洛伊故意的说话方式,让艾格伯特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又让苏利大人看到了自己无用的一面……
但是。
那些东西根本不重要,今后的每一天,他保证会让任何一头敢于出现在苏利面前的妖兽,都明白什么叫做——文明的前提就是,穿好衣服。
阿狄森表示惊叹。
“因为看不见元素,所以也看不见元素构建的衣服什么的。”阿狄森发出了感慨,“你这样的家伙果然更适合生活在人类世界啊,在妖兽世界里,简直无时无刻都在遭受视力强/暴。”
“我很庆幸,相比于用元素构建出那些虚拟的,具备着所谓防御效果的衣物而言,我更喜欢实打实的布料贴身放置。”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你看起来和其他人形妖兽格格不入的原因?”艾格伯特怼他。
在(自认为)苏利的左右手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的面前,占据苏利大人天生就存在的精神高地。
在这个反问式说法拿出来之后,艾格伯特彻底忽视了蝴蝶精的怀疑人生。
他开始当着苏利的面叨叨:“苏利大人这几天日子过得一定很不好受。”
“蓝哲也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食物。”
“另外就是,尽管罗塔郡并没有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因为阿斯加里,以及他带来的情报的原因,可以确定至少三天,这座城市不会成为战场,您完全可以选择在这种环境中,放松一下自己。”
苏利却莫名其妙:“我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放松?”
这种轻松似的反问语调,在艾格伯特看来,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问题。
他一脸“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表情,紧随而之说道:“苏利大人本身就是那种精神敏感的人吧。”
“否则最初又怎么可能在看到我的时候,就选择拉上一把。”艾格伯特故意说了一些阿狄森注定听不懂的话。
“高度敏感的人确实总是会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但他们也经常会发现一些凡人无法关注到的细节。”
“别用一副我好像已经不再是人了的口吻说话好吗?”苏利嘴角一抽。
“另外,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高度敏感的人。”
“您没有必要否认自己。”艾格伯特不赞同地说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您可以随时放开自己。”
说着说着,艾格伯特不由叹息:“您又有多少时日,没有经历过安然沉睡的时候了呢。”
“到处都是危机,而您又早已深陷,不管我舍弃什么,都无法将其抹消的漩涡……”艾格伯特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料,捏得很紧。
“巨龙领地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连肚子都吃不饱……对于那些妖兽来说,他们的脑子里根本不具备人类基本需求的概念了吧。”
“那些妖兽早就是完完全全的异族。”艾格伯特咬牙切齿,“一想到您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那么久,我就心痛到难以自拔。”
苏利感觉到了熟悉的窒息。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也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
人其实是个健忘的物种。
就算苏利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他也总是在一切没有真正让自己无言之前,会选择试图拯救一下自己。
顺势剖析了一下自己心态的少年,叹息着说道:“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拯救自己。”
艾格伯特仍然没有跟上这种剖析心态后,自述内心的习性。
他的重点一直放在了苏利所遭受过的苦难上。
“您明明没有必要经历这些。”
“这话你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要一直拿着重复的话来说啊。”苏利放弃用逻辑战胜陷入了逻辑深渊的艾格伯特,“何况在埃尔维看来,只要我仍然具备价值,她就不可能选择对我下手。”
“何况相比于之前,之后,我应该会更好过一些才对。”苏利坐在了一楼大厅的椅子上。
太阳的自然光,径直越过了早已经被掀翻的房顶,照在了他的脸上。
苏利淡然地说,“只要埃尔维还想让龙族的力量恢复到之前,那不管什么妖兽,不管他们再怎么想要杀死我,都得先越过因为没有后路可走,所以早已孤注一掷的埃尔维。”
“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但那些想法无关紧要!”艾格伯特语气着急,“我当然知道那些现实的变化,但基于现实而言,更重要的不是您之后所处的环境改变,而是……”
“您的心情啊。”
“我最在乎的,或者说,我在乎的一直都只是您的心情。”
蓝哲看热闹似的,插嘴说道:“其实有些时候不要在乎艾格伯特嘴上说出来的,各种对苏利的评价。”
蓝哲扭头看向苏利:“你只需要把他所说的各种评价,当成他对自己的评价就行。老实说,精神敏感这种设定,分明是和艾格伯特捆死了的东西吧。”
“正常人哪能会想那么多,就像我所想到的,也就只是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而后,作为同伴,我需要尽可能的弥补你,不管是给你最好的衣服穿着,还是食物住所。”
苏利原本以为能从蓝哲那听到什么正经话,但听到最后才发现……
这不是废话吗?
“说来说去,你和艾格伯特不是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着在这段时间里,我遭受到了不正当不友好的对待了吗?”苏利用手扶住了额头。
被黑龙追杀的时候没感觉到头痛,睡在高空时,也没有担心过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从渡鸦背上翻掉下去……
唯独现在,苏利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难受。
住嘴啊,不要再脑补了!
“这不是我们认为吧,也不可能因为我们认为才成为事实,而是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才会知道。”洛伊顺手捏出了一朵冰做的使君子,这种一种象征着健康的花。
苏利眼眸死气沉沉:“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洛伊却很正经地说:“这是事实。”
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的认知。
他们的观点一直都是,不能因为苏利对自身所遭遇的一切不幸,觉得不以为然,从而理所当然地认定,那些不幸就该发生。
这是异常,是无法反驳的错误。
苏利拒绝继续这个话题:“行,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们暂时先放过这个话题。”
在其他人想要插嘴之前,苏利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了下去。
“阿斯加里既然想要整个妖兽社会灭亡,那想来雪鸮一定已经组织出了知道各大势力动向的情报网。我们已有的推测,不管是之后埃尔维会瞄上我,还是兽族可能会对埃尔维提供支援,这些都需要证实,才能真正依靠眼下我们这些浮于表面的推测,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艾格伯特迷迷糊糊地就被带进了沟里,或者说终于走上了该走的正常道路。
他跟着说:“但事实上,阿斯加里唯一做的就是,让女王没有派遣他,而是派阿狄森去打龙族。”
在蝴蝶精转向阿斯加里的视线,越发危险的过程中,艾格伯特接着说道:“我并不觉得妖兽是什么活得越久就一定越聪明的存在。相反,庞大的思维惯性能力,早已经让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长生者,忽视了他们寿命所带来的衍生含义。”
“阿斯加里唯一做的就只是,将自己摘出水族联合羽族镇压羽族内乱的事。”
“与其考虑雪鸮是不是真的有挑动三族混战的实力,我的建议是,直接把他当成战争中的搅屎棍使用,会更加合适。”
阿狄森拦住了阿斯加里想要将艾格伯特踹飞的脚。
在雪鸮面无表情地用凝视死物的眼神看待艾格伯特的时候,蝴蝶精冷笑地说:“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谁不知道,雪鸮一直都是女王身边的纯臣,没有自己的势力,也不像亚度尼斯一样,背后存在一整个灰鹤一族。”阿狄森一想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没了的惨状,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现在还能感觉到之前伤处的幻疼。
“就是我也没有想到,嘴上打着想要来探查罗塔郡情况的你,实际上做的却是避开战争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