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多才开始日落,他们等了一会儿,看时间没到,先去拍了些其他地方的照片。
雾浓顶上共有十三座白塔,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应梅里雪山的太子十三峰。走到另一端,远远望去,还能看到远方的白马雪山。
他们断断续续地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因为太无聊了,周岁打了几盘消消乐,收起手机时,忽然发现盛明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很少会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下一刻,周岁还没反应过来,盛明寒忽然快步走来,一把拽着他的手往观景台跑。
拍白马雪山的时候,他对焦对着对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白马雪山的云忽然变多了。
梅里雪山在白马雪山的西北方向,风还在推着云层往东南侧飘,他立刻意识到,梅里雪山的云层很可能被吹散了。
海拔越高气温越低,周岁都来不及问,一脸懵。跑着跑着,盛明寒回头看他,张开唇,呼吸时呼出一团冰凉白色的云雾。
“云可能散了。”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等他们跑回观景台时,摄像师一边趴在摄像机前面,一边给他们打电话,看到他们回来,喜出望外,“太阳出来了!”
话音落下,阴暗的天色忽然亮了些许。周岁向梅里雪山的方向望去,雪白的山顶、黝黑的山腰,中间被薄薄的云层截断,像是海面冰山似的,泾渭分明。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丝柔和的黄光,周岁举起相机,聚精会神,屏住呼吸。
盛明寒拍了几张,听见他微微沉重的呼吸声,以为他是冻得发抖,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双羊绒手套。
周岁猝不及防被塞了个东西,愣了愣。
这不是唐逸文给江繁的……
怎么还在盛明寒那儿??
“快戴上。”
他声音有些冷硬,也或许只是因为观景亭的风太冷,连周岁都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和地面的风不同,现在吹到他们身上的,都是从雪山方向飘过来的能刮骨的寒风,还带着冰碴。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换上。
手套外面是细腻的小羊皮,里面是软软绵绵的羊毛,戴上后再扛着相机,果然手不再被吹得很疼,好多了。
而且大小正正好。
“快看!”摄影师喊了一声,周岁压下心里躁动漂浮的情绪,抬头望去。
等待了一分钟后,最高峰忽然染上了一点橘黄,是正宗橘猫的颜色,山尖像它被吹起的毛发。很快,落日的光辉慢慢往下蔓延,颜色越发浓艳、明亮,热烈。
接连几座山峰像是被感染了似的,被金色连成一片,最中间的顶峰亮得像是要发光,周岁倒抽一口气,眼睛里全是金山的倒影。
太美、太美了。
无与伦比,他甚至说不出话。
然而日照金山还没有停止,余晖撒在梅里雪山上,像是雪顶撒了一层厚厚密密的巧克力碎,铺天盖地的。
太阳把他的脸染成橘红色,从山尖尖处滑了下去,像咸鸭蛋里流心的蛋黄。
周岁的快门声不停地响起,生怕再晚一秒,就会彻底错过这副漂亮的场景。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川西。
周岁拍了几张,回过头,发现盛明寒的镜头不仅在拍后面的雪山,也在拍自己。
他笑了笑,举起相机摆了个pose。
华国人都有留下到此一游的习惯,有时候是用笔写,有时候是画,有时候是照片。
周岁也不例外。
他不是幸运的人。
所以才格外珍惜这一刻的好运。
太阳的光辉落得很远,周岁站在围栏前面,黄昏把他的发从头到尾染上了颜色,连带着白皙的脸都透着粉和橘。
他捧着相机,眼睛弯弯像新月。
带着一股柔弱的、易碎的美丽。
盛明寒屏住呼吸,脸被震得发麻,心脏狂跳。他迟疑不舍地按下快门,拍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其实他没那么想看日落金山。
他只是觉得周岁会喜欢。
日落得很快,从雾浓顶回雨崩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收拾好器材赶紧坐车回去,路上收到江繁发来的微信。
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
雨崩村人口不算多,但是有一片空地,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是欢喜庆祝的日子,大家就会一起在广场上跳舞庆祝。
盛明寒他们回来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在广场中间堆了一个最大的篝火堆,周围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篝火,那是留给想要约会的情侣,或者是想要安静独处的人们的。
不过他们普遍喜欢热闹,喜欢聚在一起,老远就看到十几个村民围在一处,穿着藏服有说有笑的。
他们过去聊了几句,望了一圈,发现江繁他们坐在小火堆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看到盛明寒和周岁回来,她眼前一亮,连忙让出了空位,让周岁坐在自己旁边。
江繁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兴奋地拿出了相机,“我们拍到了日落金山!!”
其他人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就连格桑也一脸震惊。运气这么好??
这个季节,想拍到日落金山需要的可不是一点运气,不能太热,否则雪会化;不能太阴,否则见不到太阳。
再加上六七八月下雨季,还能在梅里雪山拍到这样的照片,真是老天爷给面子了。
贡布是一起过去的,自然也看到了,他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很漂亮!!”
相机被江繁拿过去和梁茴她们一起反复翻阅,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一声哇的震叹。
周岁坐在最边缘,忍不住探着脑袋,一张张照片划过,回忆也跟着翻起水痕。
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臂忽然被什么碰了碰,周岁低头一看,也是一个相机。
大概是觉得他抻个脖子看得实在累人,盛明寒把他的递了过来。
“谢谢。”
周岁打开相机存储,盛明寒平时不怎么拍照,但也不至于是直男自拍的水平。有几张构图相当漂亮,显得格外宏伟、亮眼。
翻了几张,他在相册里看到了自己,戴着纤细的羊绒手套,举着相机在风中浅笑。
这些都是素材,官网会做花絮放出去,他也拍了一些对方的照片。不得不说,盛明寒真是镜头宠儿,三百六十度几乎没有死角,天生的上镜脸,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他忍不住感叹,“我们运气真好。”
“是你运气好。”盛明寒纠正,“我之前跟他们来的时候,没见过日照金山。”
他神情认真,那副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他完全蹭了周岁的光,格外真挚。
周岁耳朵有些微微烧。
他不算是个运气好的人,偶尔老天爷从指尖漏下一点好运,都让他觉得惶恐、不安,像活在梦中。不远处,藏民们拍着手掌,围着火堆大声唱起了歌。小伙子们穿着藏族服装,耳朵上挂着颜色鲜亮的耳饰,脸被染成红色,他们热情高昂的嗓音在空荡的天地里徘徊。
就连一向害羞的贡布也扯开了嗓子,用那粗糙又柔情的嗓音唱着:
天上的仙鹤,借我一双翅膀
我不会远走高飞,飞到理塘就飞回
啊,山顶上升起洁白的月亮
你的脸庞浮在我心上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不为来生
只为有你的温暖
篝火火舌勾绕缠绵,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下绽放出一团明艳橘黄的颜色。
无人机掠过这片昏黑的大山,篝火堆像是最后一朵心火,点燃了这片深沉的土地,血管里的血液都为之颤动。
年轻人青涩又热烈的歌声在广袤的土地中回响,质朴直白的歌词,毫无技巧的唱腔,最简单却又最动人。
歌声落罢,大家纷纷为鼓起了掌。
“唱得好,再来一首!!”
曹锐凑热闹地喊。
明明语言不通,但小伙子们好像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大家吆喝了一声,齐声为客人们唱起了另一首动人的情歌。
周岁扬着笑,回头,忽地撞上了身旁一道视线。火光明媚下,盛明寒定定地看着他,被照亮的瞳孔里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目光不躲不避,直白坦荡。
周岁手指微微蜷起。
慢慢的,他收敛了笑意,睫毛微垂。
“好好笑,你说是吧……”江繁聊着聊着,余光里撇到这边的动静,微微愣了愣。
曹锐扯了扯她的衣角,轻轻咳了一声,意思是别看也别管。
江繁摇了摇头,曹锐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探过身去,拍了拍周岁的肩膀,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周岁愣了愣,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没什么。”他说。
盛明寒被打断,倒也没有生气,“你想聊什么?”
“就聊天聊地聊人生嘛。”江繁笑着说,“哎,你来得不巧,我们前两天刚在k市彻夜长谈,内容那叫一个劲爆,副导兴奋得一夜没睡,在宾馆剪起了片子……你知道吗?”
周岁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繁姐――”
她咳了一声,意思是让周岁不要说话。
盛明寒看着他们俩的小动作,过了半晌,缓缓说:“我知道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别听她瞎说。”
周岁抢答,然而江繁此刻不为所动,秉持着世纪初视后的修养,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当然是他跟你离婚的原因啊。”
“他觉得你不爱他。”
尾音落下,四下寂静。
“怎么。”
江繁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她直勾勾地看着盛明寒,语气轻柔,“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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