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一凛,心想:难道明远其实还是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有时在耶律浚也会偶尔想想,如果他真的即位成为辽主,他会怎样处理与宋国的关系,处理他与昔日朋友之间的关系。
但只要着念头一起,耶律浚就会笑自己——别傻了。他这一趟北返,根本就是一趟有死无生的旅程。
他只要达到那个目的——就够了。
根本不奢望其他。
这时明远却突然推推耶律浚的胳膊:“我吃饱了,你再多挟几片,我就全拿到隔壁去给伴当们分了。”
这次明远与耶律浚深入辽境,最冒险的一个决定,是将所有一路上保护他们的弓手都留在了宋辽边界,只是从晋商那里借了十多名伴当——这就是他们所有的随行人员。
除此之外,耶律浚就只有明远这个朋友,是他在辽国境内的唯一盟友。
耶律浚听见明远这么说,赶紧伸筷,将盘中的羊肉拨了几片,让它们扑通扑通地跃入铜锅中。明远就托着盘子,一掀帘子,走出了牧民的帐篷。
隔了一会儿,明远重又进来,进屋时身上已带了一身的寒气。明远赶忙用小碗盛了一碗羊汤,双手捧着,慢慢啜着,好让自己赶紧再暖和起来。
“到了上京,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渠道去联络可能忠于你的人吗?”
耶律浚显然早已详细考虑过这些,沉声道:“我母亲的娘家,萧家。”
明远转了转眼睛,似乎略有些不同意见,但终于还是没有直说,反而提出建议:“这样,我在上京也有些认识的商旅,我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以商人的身份联络你外祖家。你可知道你外祖家有人行商吗?又或者,管钱管得比较多?”
耶律浚听明远这样说,就知道宋人在上京应该也有些消息渠道——明远既然进入辽国,这些消息渠道就为他所用。
耶律浚想了想,报了一个名字。明远连同萧阿鲁带的名字一起记下来,念了两遍,继续喝汤。
两日后他们进了上京。
在这里,明远公然入住了上京城中最好的一座驿馆。这驿馆通常是大辽各地的部族前来上京向辽主入觐时入住的,且从不接待宋人。
但架不住明远钱多,驿馆见他像是一枚散财童子似的,走到哪里金瓜子洒到哪里,终于还是点了头。
耶律浚依旧扮做明远身边的通译。他的相貌已与当年逃离大辽时相去甚,在驿馆中,耶律浚甚至见到了两三名自己认得的辽国臣属和卫士,但无人能认出他。
没人能想到,辽主追踪了数年的失踪太子,竟会出现在的上京最豪华的驿馆中。
在驿馆住了两日,耶律浚一直留在馆中,避免出面。而明远却每日出门,四处走访。
过了两日,耶律浚得到消息,明远已经联络上了萧观音的娘家。
当夜,耶律浚已经在明远的安排下,悄悄潜回萧家。明远自己则留在驿馆中。
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耶律浚才赶回驿馆,叩开了明远的房门,一闪身,进入明远房中。
明远并未睡着,他衣着整齐,应当是一夜都在等人,耶律浚心里颇有几分温暖。
“外祖家已经废了——几位精明强干的舅舅不是病殁就是被远远地贬至边地带兵,如今掌管家族的是最无才具的那两个……”
“唯一的好处是我还是可以祭拜我母亲。”
耶律浚说着这话时,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废皇后萧观音当初被辽主赐死,尸身遣送回萧家,由萧家极其隐秘地安葬。耶律浚虽然不能明着祭祀生母,但在灵前寄托哀思,还是做得到的。
明远顿时明白耶律浚为何逗留到此刻才返回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随你——”
耶律浚甘愿放弃在宋境里安稳而平和的生活,千里迢迢地返回辽境,应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够在废皇后萧观音灵前寄托一回哀思……
想到这里,明远刚想开口再提醒一句什么,忽听驿馆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
接着四面都传来人声,火光腾起,连窗纸上都绰绰地映满了人影。
明远顿时向耶律浚耸耸肩,苦笑着,道:“看起来,令外祖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拉啊……”
耶律浚不懂明远口中的“拉”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已脸色剧变。因为来人来得非常快,在这片刻间,就将驿馆中明远所居的这间院子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屋顶上也都有人守着。
看起来耶律浚与明远,纵使是插翅,也难飞离此地。
这时,驿馆院落的门户大开,入口处火光大盛。有一名文官模样的中年男人,面带得意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此人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从装束上看,都是个汉人。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太子殿下乔装改扮的本事可真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上京,却没人能认出来。若不是令舅……”
耶律浚眼光一窒,顿时又流露出恨意。
果然在辽境中没有他可以信任的人——任何人。
明远尽全力助他暗度陈仓,潜入辽国京中,却因为他外祖家告密,全然功亏一篑。
“张孝杰,你只是耶律乙辛身边的一条……一条狗,你没有资格来拿本太子。”
被耶律浚直呼其名的张孝杰脸色顿时一变,笑道:“如今本人已得天子亲赐国姓,如今已是耶律孝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