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明远忽然突然生出一点兴趣,想要听一听这个“工具爹”自己的故事。
“父亲——”
他极带讽刺意味地吐出这个称谓,笑着道:“说说看!”
“当年我是真的……有钱了!”
亲口吐出“有钱了”三个字的时候,明高义脸上肌肉跳动,似乎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那时我做成了一笔生意,单这一笔,就赚了一大笔钱——那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块从商的材料,我可以就这样一直赚下去……”
明远有些无语,他虽然不知道明高义当年做的这都是什么生意,但是光听听这位所说的,就有些不靠谱。
世上没有只赚不赔的生意。既然从商,就要做好有盈也有亏的准备。
“那时阿舒来信说她想要收养大哥的遗孤。我二话没说,就把手头所有的钱都寄了回去,手头上只留了很少一点作为本钱。那是……那是十几年前……”
就在明高义还在回想的时候,明远已经补充:“那是十四年前。”
明高义顿时表情呆滞,有个声音像是没经过喉舌,直接从他心里叹息出声。
“啊!”
原来已经有十四年了啊!
人若是一直闷着头向前走,忘了回顾,就会忘了来时路究竟有多么漫长。
十四年后的明高义,站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面前,百感交集,用颤抖的声音继续陈述——
“结果第二笔生意,我做亏了。”
明远:果然……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想要翻盘。”
“我还有正在抚养咱家儿子的阿舒,还有大哥留下的明家骨血……我不能输!”
“我是商界的奇才,我做生意,是有些本事的……我会能输的!”
“只要再赚一笔,我就回长安去,见阿舒,我们一家团聚……”
“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亏钱——偶尔能赚回一点点,一转眼就又亏去了。”
“……”
“可是我不敢告诉阿舒啊!于是每次写信回去,我都告诉她,我赚了好多钱,但这些钱要么被我当本钱投到新的生意里去,要么被我借给了生意失败的同行……阿舒,她说她一向敬佩我能扶危济困的。”
明远无语,想起了当年那些赶到京兆府还款子给他的人。
一切竟还都能圆得上啊!
“我还告诉她,等我,等我下一笔生意做完,我就回来。”
“直到六年前那个冬天……远哥,你说得没错,那年冬天好冷。冷得我万念俱灰,想要一了百了。于是我给你娘去了那封信。我想我至少不能带累了阿舒——她纵是回眉县投奔妻兄们,日子也肯定比跟着我这么个混账东西强——”
说到此处,明高义已经声泪俱下,让明远无法怀疑他的自毁自伤。
“谁知……那些信刚刚托人带回京兆府,就有一个人来寻我。他问我,愿不愿意由另一个人来取代我的身份。”
明远睁大双眼,赶紧问:“那是什么人?”
明高义抓过明远事先准备的手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他说他不是正主,只是一个牙人……掮客。”
“他说他的名字叫:史彦方。但我曾经在汴京城寻访,之后再也没听说过这个牙人。”
明远:史彦方……
瞧这名字起的……
“抱歉打断,请您继续吧!”
明远冷冷地道。
“……我便说,我这等破身份有什么可以取代的。他却说,只要我愿意,我家人就可以得到大笔的金钱。我儿远哥将来能成为大宋首屈一指的富翁,我家中妻女能够养尊处优,过上衣食无缺的日子。”
“我刚开始以为是骗子,还想啐他一口……后来,我就觉得他的声音像是能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直接抹去我的那些怀疑,将念头写进我脑子里一般。”
明远顿时有点晃神:这种效果似曾相识,别是哪种道具吧!
“但我还在挣扎,我说我明高义虽然蠢,虽然怂,可是我真心爱我妻子家人,我不可能拱手将他们让与他人,更何况,他们若知情,又如何愿意?”
明远仔细观察明高义此刻挣扎痛苦的表情,大致能够确定:这位应当是真的心里不愿意。
“但那史彦方安慰我,说那只是借用我的身份,远远地给我家人一些资助。我的家人见不到任何人的面,也不会知道我这人早已被掉包。如果不是必须,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我……”
说着,明高义突然重重吸气,而后开始失声痛哭。
若是此刻有人听见明府内院的动静,应当会猜测这是一对父子重逢之后互诉心曲,终于能够解开心结,抱头痛哭。
而明远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之哭泣的是,他为了那一点利益和自尊,在过去十四年里丢失的幸福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