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能够驳王安石的面子,却不想动明远。
为什么?——1000万贯!
1000万贯的诱惑放在他赵顼的面前那!
虽然天子对那1000万贯的承诺还会有些将信将疑,可若是唐坰真将1000万贯就这么骂走了,赵顼可舍不得。
唐坰却来了劲了,声声追问:“明远此人,究竟是何背景,被何人拔擢?此前民间有‘卖官鬻爵’的传言,是否为真……”
御座上的赵顼脸都快挂不住了。
唐坰的问话,就像一巴掌又一巴掌,统统呼在赵顼脸上。
好嘛,本意让这家伙弹劾宰相,谁知此人竟然将群臣都骂了个遍,而且还明里暗里地骂上了天子!
赵顼看向蔡确,心想:瞧这御史台办事办的……
但无论赵顼如何生御史台的气,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将唐坰的嘴堵上。
正在此刻,赵顼眼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尾。这名太监屏息凝神,没发出半点声音,但是将身体偏出,好让御座上的天子能够看见他——显然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急呈天子。
“童贯,有何消息要禀?”
赵顼直接打断了唐坰的追问。
“启禀陛下,熙河路急报。”
童贯声音沉稳,立即将崇政殿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他那里。
唐坰立即发现自己虽然站在崇政殿正中,但是却已经完全无人问津。
赵顼双手握住椅背,手背上爆出青色的血管。年轻的皇帝神色紧张,问:“是何急报?”
只见童贯一抬头,朗声道:“回禀官家,是大捷!”
群臣:大捷……
“熙河路大捷,经略使王韶麾下众将合力齐心,如今已经攻取河州。阵斩共计八千余,夺得战马万余。”
听见童贯报的消息,赵顼马上站起身,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是河州!”
熙河路辛苦经营了多年,一朝得到了回报!
攻下河州,如能固守,便意味着大宋疆域一下子拓宽数百里,并且直插入西夏背后的腹地,与横山地区一道,令西夏腹背受敌。
“恭贺陛下!”
“熙河路此次大捷,归根到底,是陛下素有识人之明,才能破格提拔王韶等众将……”
朝堂上顿时谀词滔滔,都将此次大捷的功劳归于赵顼名下。
然而赵顼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天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大捷……终于来了一场大捷!
在最应该得到捷报的时刻,它终于来了。
自从登记之日起,自从下决心要整顿积弊的那日起,赵顼为了这样的捷报,忍受了无数的压力,来自御史谏官的压力,来自朝中重臣老臣的压力,来自两宫太后的压力……
那些指向王安石的攻讦,其实无不指向宰相身后的支持者,这一点赵顼怎可能不知道?
就在天子承担了过多的压力,当真觉得快要挺不住的时候,好消息终于到来。
这令天子一时间飘飘然,似乎一脚踩在了天空的云彩上。
再没有什么能掩饰或是压抑他此刻的志得意满。
然而赵顼还是想要与人分享这份喜悦。
天子的视线从群臣面上扫过,终于落在陪伴了自己六年的王安石身上。
六年了……王安石已经无法掩饰地流露出老态:他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头发却已经变得花白,面上皱纹深刻。
很明显,这位将一国朝政都担在肩上的宰相,也同样承担了太多的压力与攻讦。
在这一瞬间,过去那些与王安石君臣相得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令天子赵顼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曾给予的那些支持与信任,全都是值得的。
“王卿,熙河奏功,此事由你主议,理所当然你应居首功!”
天子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下来,伸手解下腰间所佩玉带,双手托至王安石面前,眼神殷殷,一如初识时如学生尊敬师长一般对待王安石的年轻人。
朝堂上一片哗然。
站在一侧的御史蔡确难免有“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到哪里去”的幻觉。从上元夜至今,安排得如此周详的一番表演,竟然等来了这样的结局——王安石受到天子的嘉奖,亲赐玉带?
而一番表演之后没有半点功劳,反而口干舌燥的唐坰,却像是没事儿一样,安静地退在一边,似乎他适才根本没有将崇政殿中的每一个臣子都骂得狗血淋头。
“下次再继续。”
唐坰的轻松表情似乎在这么说。
*
种建中回头望了一眼河州的城池,拨转马头,带着他麾下的两个骑兵指挥,向河州附近的香子城赶去。
“小远啊!”
种建中低声喃喃地道。
“师兄这次怕是要失约……”
他一早给明远写过信,亲口承诺过,一旦攻下河州,他就会立即回京。
“你多等一阵……几天。师兄一定赶回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