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升卿“啊”了一声,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原来阿兄早有腹案。”
“还能怎样?”吕惠卿叹了一口气,“我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啊。”
*
这日中午时分,开封府因有人检举《汴梁日报》“妄议朝政、混淆视听、惑世诬民”,前来暂时查封《汴梁日报》。
《汴梁日报》每日一刊,通常编辑部是白天工作,采编各种新闻,招揽广告生意,制傍晚时定稿,付梓印刷。
刻印坊的工作时间是自入夜开始,直到凌晨,将报纸尽数印出,分发至汴京全城。
因此开封府查封的是《汴梁日报》编辑部。
开封府衙役赶到编辑部时,《汴梁日报》的编辑们都表现得非常配合,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事一般。
他们甚至还准备了向所有刊载广告的商户致歉的信函,表示因为开封府的审查,《汴梁日报》会暂时停刊几日。会停刊多久还无法预计,因此请各商户谅解。
如果《汴梁日报》无法复刊,则会将所有事先收取的费用全部退回,并给予补偿。
也正是通过这一份致歉信函,《汴梁日报》被查封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汴京城立刻炸锅——
百姓们感到愤怒。
毕竟这《汴梁日报》是刊载吃吃喝喝瓦子勾栏杂剧一类生活日常信息的。一下子没有了《汴梁日报》,且别说习惯不习惯,不少人生计都会受到影响。
那些四处贩卖递送报纸的报童,在各处店铺、酒楼中“讲报纸”的读报先生,依靠报纸吸引四方主顾的瓦子和脚店……
不少人涌去《汴梁日报》的编辑部予以慰问,同时也询问报纸被停刊的原因。
“究竟是为了什么?”
开封府给出的罪名是“妄议朝政”,而《汴梁日报》论及朝政的,总共只有那篇文章,一是《论“垄断”》,第一就是《三问“交子”》。
《垄断》那篇已经刊行有一段时日,而报纸今日停刊,只可能是为了那篇《交子》。
这消息一出,位于界身巷的“金银钞引交易所”中,官交子的价格应声下跌。甚至有不少前日里心安理得持有官交子的商人,突然开始恐慌地抛售手中的交子。
前日里官交子币值稳定的大好局面一下子被打破了。精美双色套印的交子,再次有成为一堆“花纸”的倾向。
商人们恐慌的原因很简单:官交子本就是一叠彩色纸,能够被人当做代替钱币的物品使用,完全是基于宋廷的信用与承诺。
如今连官府都不肯出面保证,这交子能够用来缴纳税赋——这不摆明了交子的信用还不够,连官府都不肯收吗?
官府不肯收?
那就狗都不要。
当日曾经在金银钞汇交易所赚到大钱的,一转眼就又亏了大发,连保证金的补不足,只能强制平了头寸出局,此生再无资格进入交易所。
高家堂兄弟两个,原本还在庆幸,低价卖出交子之后好歹又买了回来。但现在一算,又是亏到了姥姥家。两兄弟因此心急火燎的,嘴上接连烧出了几个大燎泡。
《汴梁日报》停刊第一日,在汴京流通的交子重新陷入混乱。
然而胆敢议论交子发行的报纸停刊,并没有阻止汴京城中关于“交子”的议论。
这回出手的是国子监。
国子监破天荒发了一期《国子监学刊》,在各种经义文章之后,竟破天荒地夹了一篇文章《纵论“官交子”发行之利与弊》。
这份《国子监学刊》的发行,时间太凑巧,而内容上也刚好有重合,因此很多人猜是明远的“财气”通天,竟然也影响到了国之学府国子监。
但其实这份学刊与明远没有半点关系,始作俑者其实是种师中。
这少年自从回到国子监之后,就成天在同窗们面前炫耀两浙路府学自己刊行的《西湖丛谈》,将府学的各社团吹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国子监是万万及不上的。
国子监中的学生甚至是师长,心中难免不服气,但一翻《西湖丛谈》中的内容,发觉整日埋首于经义的国子监师生们的确写不出这等经世致用的文章。
不服气之余,国子监的师生们也开始慢慢探索。三司使薛向家的衙内薛绍彭就建议同窗们,参考杭州府学食货社的研究方向,讨论一下如今的热点问题:交子。
也就因为时间上的巧合,《汴梁日报》一停刊,国子监立即出了学刊,刊载了关于交子的文章。令这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汴梁日报》鸣不平一般。
但其实《国子监学刊》从定稿到排版印刷,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这篇《论利弊》也并不是单独针对眼下官府强推交子之事的评论。
但吕家兄弟得知了《国子监学刊》的时候一样被气得要死。
吕升卿不住口地抱怨。
而吕惠卿则皱起眉头,问出一句:“难道……这一切也都在那明远的计算之中吗?”
如果这些真的都是明远的安排——那么他极有理由担心,这个神通广大的年轻人可能还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