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马油滋润过双手,暂时不用再考虑皮肤冻裂烦恼的小校大声应道:“一切准备妥当!”
种建中嘴角轻扬,笑容不易察觉。
“那些羌人、吐蕃人、党项人……若是还用原来的眼光看待我们大宋的西军,那对不起,他们要失望了。”
*
时至正午,艳阳高照。在这等暖阳的照耀下,连北方刮来的强劲冷风似乎都少了早间的那等凛冽。
羌人们吃饱喝足,开始向蒙罗角城发起进攻。
在西北这里,最擅长进攻和野战的,或许是西夏党项的铁鹞子,但最擅长守御的,绝对要数宋军。
他们只要凭借一座寨堡,和精良的守城器械,以及足够的粮草和清水,他们就可以长久与党项人耗下去,耗个海枯石烂,耗到党项人耐心丧尽。
只可惜,蒙罗角城并不是宋人所修筑的寨堡。
这座“城池”是别羌在唐人留下的城寨遗址上修修补补,大概齐修成了一座“城池”的样子。
但实际上这座城的城墙矮处只有丈许,也就比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稍微高些。城墙内外的地平等高,城内没有女墙,城上也没有箭垛——说白了,这城墙几乎与宋境内大户人家的院墙一个样。
于是羌人们打过来的样子也颇为儿戏。他们从身上接下一件皮袍或者布衣,就地取土,然后随随便便地一扎,快步冲至蒙罗角城下,将土洒下,然后转身便跑。
数百人冲了几个来回,蒙罗角城城墙最低矮的一段之前,便堆起一座小土包。
相反,宋人这边,倒是只稀稀疏疏地放出几支箭。
羌人们一见大喜,用叽里咕噜的土话相互告知:“宋人的箭支不够,箭支不够!”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无论是羌人还是党项人,都擅长骑马和用刀,箭术则是宋人最强。
这几年西边不太平,宋夏吐蕃,连番混战。党项人与羌人都怕极了宋人的箭矢,尤其是那些威力极强、射程极远的神臂弓和床子弩。
但现在看见宋人连射出来的箭支都稀稀疏疏,更加没有什么准头,羌人们欣喜万分,纷纷大喊:“加把劲儿,今晚就能在蒙罗角城里过夜啦!”
于是羌人不再过分惧怕宋人的箭矢,一窝蜂冲上前,指望能迅速堆土,搭上蒙罗角城最矮的这段城墙。
城头上,那名负责瞭望的小校躲在一幅盾牌后,却依旧在尽忠职守地瞭望远处党项铁鹞子的动静。
“种昭武,铁鹞子没有动静。”
种建中此刻正站在蒙罗角城的城墙背后,双眼微闭,似乎正在倾听对方的动静。他略想了想,脸上多少流露出几分遗憾。
“铁鹞子到底是谨慎。”
他低哼了一声,随后大声下令:“霹雳砲手,用石砲。”
蒙罗角城中的霹雳砲车都是从渭源堡运抵这里之后现场组装的,所以选址相当灵活。它们大多数被安置在城墙最为低矮的几段之后,另外还有两驾被安置在可以来回移动的车驾上,作为机动。
早先羌人还在远处营寨里呼呼大睡的时候,这边的霹雳砲车就已经调整好了发射的角度,梢臂的距离。霹雳砲手们早已准备就绪,就等着主帅一声令下。
此刻听闻种建中下令,他们无不流露出兴奋的表情,似乎想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羌人好好尝尝这新式“砲车”的厉害。
种建中一声令下之后,城墙内立即搭起矮梯,训练有素的砲手攀上城头,迅速观察外面的情况,而后指点负责调整角度的砲手同袍:“右前,十五度,二百步……放砲!”
这是砲手们事先训练时就约定好的口令。十五度是指砲车轴上表盘所指的刻度,二百步是调整梢臂长度,也有刻度与之相对应。
一声令下,一枚又一枚的砲石接二连三地飞了出去。每一辆霹雳砲车配备了至少三名砲手,一人负责观察并且给出指令,一人负责调整角度与距离,最后一人就只管放砲。
一时间西瓜大小的石块接二连三地飞出,城墙内,梢臂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城墙外,则传来惨呼声连连。
羌人们根本没有想到宋人会用投石机来对付他们,一时猝不及防,纷纷被巨石砸中,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筋断骨折,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见势不妙,羌人们立即向远处退却。
但是随着“观察砲手”的号令,霹雳砲车投掷的距离也被迅速调远。
更何况这些“观察砲手”事先受过专门的训练,懂得预判敌人退去的方向和速度,因此会在投掷时预先留出一定的空间。等到石块掷出,落点刚好在羌人们逃跑的路径上。
被打中没被打中的羌人,一时间俱个心胆俱裂,觉得宋人新填的这项兵器简直是长了眼睛,能如影随形般地跟来。
这些“霹雳砲车”一直追踪到约三百步左右,才会依依不舍地放弃对羌人的攻击。让这些羌人在射程之外得以喘息。
当这些羌人想要返回抢回同伴的尸身和伤者时,霹雳砲车便很仁义地暂时回归沉默。
但是只要羌人手持弓箭之类的兵器重新上阵,这些“长了眼睛”的霹雳砲车就会卷土重来,令靠近的羌人们再次头破血流,忙不迭地退去。
*
城下,种建中问那名瞭望兵:“党项人怎样了?”
瞭望兵手持千里镜,将远处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朗声回答:“没有动静!”
结成骑兵阵的党项铁鹞子,在蒙罗角城外不动如山。
种建中低头思忖了片刻,回头忽然看见踏雪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他爱怜地拍了拍踏雪的马脖子,小声道:“如果你有办法给你的主人送信就好了——”
“要他不要担心!”
“要他知道,这必定又会是一场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