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名挺身而出,呵斥押伴的穷酸士子,亲眼见到苏轼出面,三言两语就慑服了无法无天的押伴,他心中的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事情一旦结束,苏轼便背转身,马上带着那两名衙役离开。
年轻士子追上两步,连声喊“苏公留步”,苏轼都没有听见。
年轻人茫然地停下了脚步,望着苏轼远去的背影,怅惘不已。
——都已经离得那么近了,却还是无缘认识。
忽然,年轻士子觉得身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偏过头,望向运河对岸,见到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向自己奋力挥手,做出各种动作,以引起自己的主意,好让自己看过去。
这名年轻士子却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指自己鼻尖——
“我吗?”
明远奋力点头,然后伸手指指眼前运河中横着的一条平底小船。
这是杭州人临时过河的法子,在河道中横过一条小舟,胆大的跃至舟上,再迈两步,就到对岸了。
刚才驿馆跟前连番大闹,所以杭州百姓便撑了一条船过来,将它作为两岸来去的“临时”桥梁。
年轻士子看看站在对岸的明远,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心一横,便跃上小舟,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过河来到明远这边。
两人对视一阵,忽然同时道:“竟然是你!”
明远从适才起就一直觉得此人眼熟。他记性很好,几年前见过一面的人物也都能记得,但这名年轻的士子却令他回忆了好久。
“黄金榜上!”
明远想起来了。
对方也道:“偶失龙头望……”
原来这名年轻的士子,是明远在汴京时,庆贺蔡京与蔡卞兄弟考中之后,从遇仙正店出来时偶然遇到过的落榜失意士子。
当时明远是根本无心科举,而对方则是真的科场失意,而双方当时都有些酒意了,于是对视了一眼,一起合唱了半曲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
当时明远有些微醺了,因此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但却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两人再见,竟然都能把对方想起来,可见这记性都不赖。
愣住片刻之后,明远与对方同时大笑。
明远当即向对方通名:“我姓明,名远,字远之,京兆府人。”
对方则答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观’字,字少游,高邮人氏。”
明远差点被呛住:“秦……秦……秦少游兄……”
眼前这人是秦观,竟然是秦观啊!
他竟然一年前就和秦少游秦淮海一起在大街上唱过卡拉OK?
啊哟喂他这“北宋名人收集器”的运气真不可谓不好!
明远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少游兄,他乡相遇,也是有缘,何妨坐下来与弟小酌一杯?”
然而秦观却回头,依旧带着几分怅惘地望着苏轼离去的方向。
明远心知肚明,当然勉力相邀。
“小弟在这附近的一间酒楼上,应当是预留了一间閤子……”
他到杭州的时日还不久,但史尚已经把这些基础工作都为他做好了。
秦观见苏轼转眼间就溜得人影都不见了,回过头,苦笑一声,道:“小弟怕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他当下欣然应允:“那么就叨扰远之兄了。”
两人于是联袂进了那酒楼,临进閤子之前,明远拜托那酒博士,若是看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也可能是两名,找到这里,就将人带到他的閤子里去。
在閤子里坐定之后,明远命人添了两副碗筷。
秦观一看,席间已摆了五个人用餐的器具,忍不住挠挠头,问:“远之兄……是有约吗?”
明远淡笑:“不过是些亲友罢了。”
他与秦观闲聊两句,得知对方去岁科举落榜之后,一口气咽不下,便回到家乡,重新准备科考,但又觉日日复习经义文章,无所事事,虚度岁月,于是便起心出来游历。
在杭州住了几日之后,秦观发现,一心仰慕的苏轼,竟然外出到杭州来做通判了。
秦观:!
明远马上很贴心地为秦观斟上一壶新酒,眼见他闷闷地饮了,便又斟上一杯。
他算算时间,觉得某人也快要到了,便故意问:“我方才见少游兄在高丽使者面前慷慨陈词,义正辞严。小弟实在是佩服。”
秦观却依旧很郁闷,道:“那里及得上苏眉公?”
明远听见閤子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咳嗽声慢慢靠近,心道:来了!
“苏眉公才是临事刚健不屈,应对得体,既不坠我大宋之威,又敲打了那些见利忘义之人。”秦观继续说,这些话,足以证明他是一个铁杆的苏轼粉丝了。
于是明远继续问秦观:“少游兄,如果你有机会见苏眉公一面,你愿见吗?”
秦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某可是连续递了三四次帖子,与苏公都无缘一面。今日在杭州驿之外,又是擦肩而过……”
他突然长叹一声,吟诵道:“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眉州。”
就在这时,閤子的门被猛地推开,苏轼自外跳进来,顽皮地笑道:“快!那‘万户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