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穿着厚重而端肃的官服。天气暑热, 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却并未像“便面”那样,展开来挡在眼前, 而是完全折起,在掌心有节律地敲击着。
苏轼身后跟着两名杭州府的衙役, 腰间持短棍, 面目不善, 望着眼前那群担任使臣押伴的库管官。
苏轼一声喝问, 那两名高丽健仆装作听不懂,而其余使臣押伴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反问:“你是何人?”
“杭州通判,苏轼。”
这一下, 聚在驿馆附近的杭州市民,便都知道眼前这位长脸男士就是一上任就为民谋福祉,为杭州城里安装“路灯”的苏通判了。
“通判?”
为首的一名押伴闻言笑道:“区区一介通判而已,有什么资格过问此间事务?”
“这里是杭州地界。”苏轼沉声道。
“驿馆与高丽使节若有纠纷,地方官员当然有责任过问。”
“苏通判,”为首的那名押伴不耐烦地道, “你既知那是外国特使,就应知道,地方州县,无权管辖!”
“再者, 高丽使臣是首次来朝。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对方语带威胁,哼了两声道:“这责任你恐怕担不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高丽使节这次是越过辽国, 特地绕海路来杭州, 向中华朝贡。
如果此时地方上冒犯了高丽特使, 人家一气之下, 不来了——这责任就得杭州地方上担。
苏轼微微一笑,道:“别扯什么管辖权的问题。”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高丽使节都还未出面。”
“一直是你们这些押伴在挑拨拱火!”
“对!”
“就是你们这些押伴在拱火!”
围观的杭州人将这句话压在心里已经好久了,此刻听见苏轼带头把话说了出来,一时间轰然喊好。
驿馆里的驿丞与驿卒们,听见苏轼的话,也纷纷挺直了腰板,紧紧盯着这些押伴,似乎在以眼光控诉:凭什么欺负人,不就是个押伴?
相应的,这些押伴们渐渐聚在一起,微微出现瑟缩的形容,似乎抵挡不住周围人以眼光发起的攻击。
这时只听苏轼高声道:“驿馆中暂住的远夷既然是仰慕我朝教化而来,自然应该对我朝恭顺有加。如今竟敢如此横暴放肆,不是你们教唆,绝不之如此。”
“如果尔等不马上悛改,杭州府会立即上奏,更换押伴。”
“眼中唯有远夷而无我朝国民者,不配为官为吏!”
苏轼的话掷地有声,闻者无不拍手叫好。
而原先气焰嚣张的押伴们,这时很明显地软了下来。
立即有一人去看刚才那位被打的驿卒,开始左一揖右一揖地道歉。另有些人跳上小舟,从运河对岸那名少年手中,将驿馆的铁锅赶紧给“迎”了回去。
苏轼这时也从驿丞处问明原委,大声道:“提供厨具及菜蔬,乃是我朝为来访使节提供的便利。既然对方不满意,那么这些便利一概不再提供。此后饮食,要么按照驿馆的惯例来,要么由高丽使臣自行解决。”
不想吃驿馆的大锅饭,那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朝不管;还要想继续挑三拣四,那是没门儿的!
这下驿馆跟前的人们都觉得出了一口大气,纷纷鼓掌。
驿馆的驿丞也觉得有苏轼这句话在,他们以后就不必再担责,也都长舒一口气。
明远这时见气氛非常好,趁机在旁喊了一嗓子:“此事明日会上《杭州日报》的报道,各位要是不巧错过了刚才的精彩,记得明日看报道啊!”
如今《杭州日报》刚刚创刊,知名度还不算高。明远趁机宣传一把,借苏轼今日的“爽文情节”为自家打打广告。
苏轼在对岸听见了,不知怎么,却老脸一红,这时想起来用扇子当“便面”遮住脸面了。
这时,种师中也还眼巴巴地望着运河岸边站着的那位与他同龄的“救锅”少年。
明远用手肘请推种师中,示意他手中还有人家的一柄竹竿,正好可以用来搭讪——种师中原该多结交些与他同龄的朋友。
种师中看看明远,咧嘴一笑,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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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驿深处。
出使大宋的高丽正使王彬和副使金世祯正在对坐,打一盘双陆。
都说杭州城内屋宇众多,布局局促,但杭州驿还是建得宽阔敞亮,纵深极深。外面的吵闹,院内只能听个模模糊糊的声儿。
原本驿馆里专门放置了围棋棋盘,但是王彬和金世祯谁都下不好围棋,都是其他人口中的“臭棋篓子”,现在躲在院内当缩头乌龟,就只能下双陆解闷了。
“王正使,真的不用你我出面吗?”
金世祯无心游戏,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回头问王彬。
王彬是高丽宗室的一支,身份高贵,也一向被高丽国中誉为是有智计有眼光的谋臣。此刻他却只管盯着桌面上的双陆棋盘。
“不必,若是借那些人之手,镇得住宋国人,自然彰显我高丽国的尊荣。”
“若是反过来那些人被镇住,我等也能撇清干系。”
“此事是宋人内务,你我实在无须担忧,不过坐山观斗罢了。”
这时,外面奔进来一名仆役,三言两语,将刚才发生的事向两位使臣描述了一遍。
金世祯郁闷了:“怎么一来就搞砸了呢?”
王彬也是有点头疼:“真的要吃宋人的饮食了啊……”
金世祯顿时无语:他也没想到,一国正使,此刻最头疼的,竟然是伙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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