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折可适突然越过明远,对种建中说:“彝叔,你说,咱们当时在横山那会儿,打了野兔来,直接找个土锅,往火上一顿,一边片肉一边往里扔,是不是就很像这个?”
种建中顿时想起旧事:“可不是么!”
明远挑了挑眉,没说话。
种师中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张小脸差点扎进眼前的酱料碟里。
这种、折两人,顿时将明远视若无物,一来一去,聊的都是陕西路与西夏党项人和藩部之间的战事。
明远看似是在默默地吃着,并不参与两人的交谈,但他听两人说起西边的局面,倒也听出了一些门道——
折可适在劝种建中从鄜延路转去熙河路。
大宋西面的疆域,鄜延路位置偏东,位置大约相当于后世的陕西北部;熙河路则更靠近甘肃与青海,所面临的敌人也不只是西夏党项,也有吐蕃藩部。
新任熙河经略、知通远军的王韶所上的《平戎策》,便是建议官家赵顼拓边河湟,收服藩部,以此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
按照折可适所说,王韶的策略推行顺利,而新成立的熙河路因为上上下下都资历较浅,反而能够勠力同心。在过去的一年里,对党项和藩部取得了一次大胜,并收服青唐藩部中由俞龙珂、瞎药率领的两支部族。俞龙珂与瞎药得官家赐名为包顺、包约②,得了官职。
从折可适的语气里可以听出,这位年轻将领对熙河经略王韶极其信服,并且一力撺掇种建中重回军中。
“彝叔,你所经历的那些倾轧之事,在缘边四路中常见,在熙河路却极少有。”
“我向王经略提了你过去的勇武与谋略,王经略直呼可惜。”
“彝叔,在小弟看来,你这在京里过个什么劳什子的官,倒不如重回军中,直接投于王经略帐下,一定能得重用!”
低头吃火锅的明远能感到种建中的眼光在自己脸上转了转,随即又转开。
“嗐,你家族那里,种帅怕是早已后悔……你种家现在缘边四路中都有人,独独这熙河路没有;而且,就算是种家要出一个文臣,那也不一定非要是你,我看师中就不错嘛!”
种师中小朋友顿时抬起头,送给折可适一枚大大的白眼。
在种、折两人交谈的这一段时间里,种师中一直不安分,总是在种建中与明远两人之间钻来钻去,时不时拿走一碟食材,过了片刻又送了一只酱料碗过来。
总之明远面前堆满了酱料碗。
而他听种、折二人谈起西北的局势,心中也一直在思考,虽然手中筷子一直在动,可是他也几乎食不知味,完全不知自己在吃什么。
就这样,明远挟起一枚烫熟的不知是什么肉,在自己面前的酱料碟里蘸了蘸,然后送入口中——
他突然觉得一股辛辣直冲天灵盖,这种辣味过于刺激,令他瞬间就红了眼睛,眼泪迅速地涌出,根本不受控制。
明远这才意识到,有人在他面前塞了一碗“芥辣”③。
在宋穿之前,明远就知道自己穿越后是遇不上辣椒的。辣椒现在还好端端地在新大陆呆着。
但穿越之后,他才发现,“辣”这种味道照样存在。
中国伟大的民间美食家们正在用生姜、茱萸和芥菜等带有辛辣刺激味道的食材,调制出带有“辣味”的调料,用以刺激味蕾,从而达到开胃解腻的目的。
刚才他误蘸的那一碗,正是长庆楼为喜食辣味的食客们专门准备的蘸碟,而且是最辣的那种,功效几乎等同于他将芥末当成了抹茶冰淇淋。
因此明远此刻狼狈万状地抬起脸,红着眼睛,眼眶里已全是泪水。
糟糕了!——明远突然觉得药丸。
种师兄不会误会自己不希望他离开汴京,回归西军吧!
明远眨眨眼,努力没让泪水夺眶而出,却突然觉得手中多了一枚手巾。
他顺势用这手巾擦了脸,故意舒出一口气,叹道:“好辣!”
却见身边种建中正若无其事地与折可适交谈。折可适在热情建议种建中,过一阵子熙河经略使王韶上京诣阙的时候,种建中可以找机会去见一次王韶。
明远留意到种建中手边,原本放着手巾的位置,现在正空空的。
很显然,种建中留意到了明远的窘态,并且体贴地递上了自己的手巾。
只是……他究竟有没有误会——这明远就完全没概念了。
他们这一边是西军两人加横渠三人,坐在最边上的种师中与苏轼靠得很近。
苏轼显然很稀罕种师中这样聪明而又乖觉的少年,于是问他:“小老弟,你叫师中?”
“嗯!”
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阵,现在停下来“中场休息”的种师中骄傲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你的名字随令兄,他的尊名叫做‘建中’,你随了一个‘中’字,所以叫‘师中’。”
“不,”种师中冲苏轼摇头,“我阿兄的名字随我!”
还是明远听说过的那个说辞。
席上众人听见了,纷纷笑起来,都说哪有这样的,显然是先有兄后有弟,先有“建中”,再有“师中”。
谁知种师中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我阿兄说过的,以后他若是改名,就会随我的名字改。该叫……种师某。”
小朋友极其得意地望着兄长。
种建中也不反驳,眼里流露着宠溺的光,越过明远,伸手又去揉了揉种师中头上的软幞头。
明远却大吃一惊:“师中……师中你说什么,你说种师兄会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