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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百万贯

将作监丞李诫日常除了编撰《营造法式》之外, 还负责着皇城中一应殿宇的兴建与修葺。

天子赵顼登位之后,顾忌着朝廷用度,没有大兴土木, 唯一下令开工的就是为曹太皇和高太后翻修庆寿宫和保慈宫的工程。天子以此表示一片拳拳孝心。

如今已是熙宁三年,曹太皇的庆寿宫早已翻建如新。而迟一步开工的保慈宫,各处建筑则刚刚翻建完成,正在做最后的收尾与装饰。

此刻,李诫正立在保慈宫跟前,指挥着工匠,将一组三十二扇象眼窗格的玻璃窗安装在保慈宫正殿跟前。

待工匠安装完毕,立即有十来个小工上前,先用沾了水的抹布, 将窗框窗棂和窗户上的玻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然后再改用干燥的绒布,将窗玻璃擦得透亮。

整座保慈宫顿时显得不同, 正殿的空间通透、敞亮,一扫过去阴沉凋敝的颓废模样。正殿前的玻璃窗映射着午后的阳光, 甚至让草木森森的院落也显得更为光鲜。

李诫看着, 自己也颇为满意。

“官家说保慈宫翻建, 新装了一件特别的物事, 哀家本来还不信, 后来听宫人说亲眼见到了,都觉得出奇……”

远处有个老迈的女眷声音响起。

李诫一听,知道是曹太皇到了, 连忙吩咐工匠和小工们将工具和水桶抹布等物飞速收拾了, 然后都退在一旁。

李诫自己则站在一众工匠们跟前, 遥遥冲那边躬身行礼。

好在宫中女眷们在离这边大约还有五十步的地方就停下了。一名身穿窄衫, 头戴朝天幞头,穿白靴①的年轻男子正领着一个小黄门,快步往李诫这边过来。

“官家——”

李诫匆忙行礼,却被免了朝见天子的繁琐礼节。

“将作监丞,不必多礼。太皇太后刚才还担心,怕她们这一来扰了你们的工期。监丞,这不打扰吧?”

李诫赶紧答话,同时在心里腹诽:就算是真觉得打扰他也不敢说啊!

他只回说玻璃窗刚刚已安装完成,曹太皇高太后想要来看看,自是不妨事。

于是官家赵顼便将李诫带在身边,引着曹太皇与高太后一起前往刚刚修缮完毕的保慈宫,去欣赏那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玻璃窗。

这件新鲜物事,据说还未在民间普及开。但因官家觉得好,就让将作监先订购了一批,先尽着正在翻修的保慈宫。

两位太后与官家赵顼一道,在保慈宫内走了一圈,透过玻璃窗去看室外风景,果然清光尽透,外间景致看得一清二楚,室内也比原先亮堂了不知多少倍。

赵顼一时跌足,只惋惜这东西面世得太晚,没赶上庆寿宫,没让他好好孝顺一番曹太皇。

曹太皇想了想问道:“这么好的东西,今年皇家的用度要耗去不少吧?”

赵顼回答:“并不靡费,听闻这东西是用砂子之类的东西熔炼之后制出来的,且工艺很有趣,跟玩儿似的,京中还有不少人慕名去作坊,但看那做法,说是比瓦子里的表演还好看。”

曹太皇听着笑了起来:“哪有这等事!”

赵顼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诫,又想起一件事,对曹太皇道:“如今李监丞正在编造《营造法式》,以法度约束贪腐,厉行节约。因此皇家用度不会耗费多少,但孙儿的孝道却不可不尽。”

赵顼虽非太皇太后曹氏的亲孙子,但多年来与曹太皇关系很好,感情很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顼便回头问李诫:“李监丞,如果专门为庆寿宫更换玻璃窗,需要多久?”

李诫不用想便答:“专门制作这等玻璃窗的作坊只有一家,如今订单正多,庆寿宫那里的窗户要量尺寸预订,估计至少要两个月后,东西才能制出来。”

宋代宫廷便是这样,哪怕是皇城里要盖房子,所用的木料砖石,往往也会依赖民间商户供应。很少有从民间直接征发的。

曹太皇闻言,便用带着一点点“吃味”的口气,笑着说:“可见住保慈宫的最是个有福气,刚巧,这东西一面世便赶上。”

高太后闻言不发话,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曹太皇与赵顼这对祖孙闲聊,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却听曹太皇冷不丁开口:“太后……”

高太后一抬头,刚好见到太皇太后眼神锐利,正灼灼地望着自己。

“刚才听官家和李监丞都说了,这玻璃窗的生意虽是奇巧,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买卖,且还指着他们改进工艺,琢磨出更多更好的用具来。外面的子侄,就让他们先别打这玻璃作坊的主意了吧。”

高太后一惊,连忙垂首应下:“这个自然。”

朝中颇忌讳外戚干政,因此曹、高两家的亲戚多半少涉政事,而是将眼光放在了生意上。他们仗着外戚的身份,巧取豪夺之事便也不必别家更少。

曹太皇此刻开口,便是要透过高太后,将她的意思传递出去,免得那些高姓的外戚将手伸得太长太快,伸到玻璃作坊的生意上。

往大里说,曹太皇这是为了他们曹、高两家外戚的名气着想;往小里说,曹太皇也是盼着自己的庆寿宫也能顺利安上这种名叫“玻璃窗”的神器。

高太后点头答应了,曹太皇还未完全满足。

她又冲着高太后身后一人道:“阿阎,别忘了出宫之后代我们两宫将这消息送到各家去。”

这阎氏原本是英宗还在时,高皇后身边的侍女,是官家赵顼的乳娘。如今的官家赵顼即位之后,因不忘阎氏的乳褓旧情,便允许阎氏时时入宫陪伴太后,也为她的儿子赐了官职。

阎氏夫人忙来到曹太皇面前,福了福身,将这桩差事应下了。

此事在宫掖之中发生,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明远也只是听说,宫黎的玻璃作坊,前阵子有好多人打听。有想要入股的,也有想要将这玻璃作坊买下的。其中不乏有权有势之辈,甚至明远都已经做好了“增资扩股”的准备。

不就是想要赚钱吗?

明远并不介意引入更多的资本,但前提是大家都能遵守同一规则,游戏才玩得起来。就怕玩到一半,对方来个巧取豪夺,把自己这个原主挤出去,这游戏就不好玩了。

两天之后,明远和宫黎惊觉,玻璃作坊突然变得无人问津,也无人想要强行入股了。

相反,更大规模的订单铺天盖地地涌来,除了将作监以外,民间对玻璃的兴趣大增。宫黎回复说让他们“等”,对方也认,只说等到明年三月、四月……哪怕是后年,都无妨,只要宫黎肯收定金就行。

宫黎刚开始还以为是明远的手段,而明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次见到姚小乙,从姚小乙口中听说了此事,才渐渐明白过来。

他这玻璃作坊一度已经成为案板上的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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