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被无限放慢,她眼睁睁地看着,寂生垂目望向自己的刀尖。
他看着刀,好似在看一粒尘土,他仍在空中,但足下好似有了实物,微不可查地一个踢蹬,那往前掠的趋势竟生生逆转,换做——
换做往下直直攻来!
泠琅终于看到了他的武器,那是一直藏匿在袖中的一根长棍。
长棍如何能被藏匿?但这假僧人便这么干了,一截四寸来长的铁柱被抽出,于手掌中那么一翻转,猛然一弹,变作五尺余的长棍。
泠琅瞳孔紧缩,那棍身泛着金属幽光,不知是铜是铁,此刻裹着万钧之势,狠狠朝她面门上抡来。
她当即翻转手腕,云水刀嗡声大作,那拥有比流云弧度更漂亮的刀背,在她身前一格——
金属相激,内力相撞,这绝不是寻常之间的较量。
而是一处顶峰与另一处峰的交错,一片深海与另一片深海的汇聚。
所遇之时,注定惊涛骇浪。
在刀背触到棍身的一瞬间,震荡从刀传递到手腕,再从手臂一路往下,直抵心脏。
泠琅胸口一阵翻涌,她咬紧了牙关,生生咽下一口腥甜。
落地,翻滚,转身,刀柄仍握在手中,她半跪着猛然回首,却见那僧人站在不远处,也是苍白失力的模样。
但她到底要强上一些,因为寂生脖子上横着一柄剑,而她没有。
江琮说:“把棍扔了。”
寂生没有动。
剑深了半寸,有嫣红汨汨流出,江琮深深地看着他:“把棍扔了。”
寂生将手一抬,那根长棍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丛之中。
泠琅露出一个牙齿带血的笑,她想,这个王八夫君还是有些用处,既能拿来纾解,又能拿来打人,真是下得卧房,上得武场。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草丛中,俯身拾起那柄长棍,借着稀薄天色,定睛一看——
棍尾处赫然刻着三个字:小香棍。
她怀疑自己看错,使劲眨了眨眼,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答案依旧不变。
小香棍。
到底谁会给自己的武器起名叫小香棍啊?就算是小香刀小香剑,也十分恶心好吗?难道这个和尚知道这玩意儿拿不出手,才迟迟不肯摆亮武器的吗!
泠琅握着棍子,惊疑地望向被挟持着的寂生。
寂生也正看着她,那张俊朗平静的面容,此刻依然俊朗平静。
泠琅冲江琮说:“你知道他的棍叫什么吗?小香棍!”
江琮默然一瞬,说:“好恶心。”
泠琅盯着寂生:“你长得有两分姿色,果然是个花和尚!”
寂生低眉顺眼道:“施主谬赞。”
江琮微笑道:“夫人对于有姿色的评判如此随意么?”
泠琅摇头感叹:“大师,你的小香棍在我手里,现在总算可以回答些问题了吧,你不是空明的弟子,你到底是谁?”
江琮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扯开寂生的衣襟,他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片刻后,忽然莞尔。
“夫人不必问了,”他温声说,“他是青云会的人。”
泠琅惊讶道:“青云会?”
江琮略微抬高剑尖,抵住寂生咽喉,问道:“空明是江南分舵主?”
寂生一声不吭。
江琮耐心道:“他不是你的师父,只是你的主子……所以你听说他的死状,并不动怒,因为你很希望他死。”
寂生合上双目,甚至念了声佛号。
江琮继续道:“甚至,他最后死在明净峰层层关押中,也是你的手笔。那里地势奇险,更有亲传弟子把关,你身怀踏尘踪绝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其中,倒是能说得通。”
泠琅听出门道,她忍不住问:“他是江南分舵成员,又亲手杀了空明,这就意味着——”
江琮轻笑:“意味着,他便是现在的江南分舵主。”
泠琅下意识就要握紧刀柄:“客栈那些杀手也是他的手笔?青云会的人找上我们做什么——”
寂生忽然睁开眼。
他望着几步开外的少女,平静道:“你们不是真夫妻。”
泠琅简直被逗乐了:“这个问题很重要?你们一个两个问来问去做什么?”
寂生淡淡道:“李如海痛恨青云会,你是李如海的女儿,不该同青云会的舵主之一在一起。”
泠琅笑了:“他还不会虐杀敌人,但我生生挖了你前老大的眼睛。”
寂生垂下视线,不再说话。
泠琅不耐烦道:“这和尚好生讨厌,我们先把他打——”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然一晃。
一点血,在她腰侧晕染开,转瞬便透露出殷红色泽。
在失去意识之前,泠琅忽然想到,空明到底是如何死的。
一枚细长钢针,贯穿了他的枕骨,他是鲜血流尽而死。
钢针在哪里?那根古怪的小香棍末端,似乎有一个开口,但她当时只认为是伸缩的机关,并未多想。
这个恶心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