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说:“你应该先一剑把他刺死。”
江琮把药汤放在案上:“我刺了, 但那毕竟是踏尘踪,那一剑虽未致命,但重伤是足够的。”
泠琅说:“你应该先一剑把他刺死。”
江琮抖开绢布:“我若追上去, 那夫人怎么办?这根针只差一寸便伤及肺腑。”
泠琅说:“你应该先一剑把他刺死。”
江琮轻轻叹气:“可我已经先来救你了。”
泠琅握紧拳头:“我迟早要把他的小香棍斩作三节棍。”
江琮掀开她衣衫下摆, 手指轻轻揭开纱布, 瞧见内里情形, 不由默了默:“夫人昨晚又乱动了?”
泠琅说:“我就那么运了一下气——”
江琮看着她左右躲闪的双眼:“伤口又渗了些血, 这么下去, 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泠琅顾左右而言他:“谁知道棍子上竟然有机关……我从来没遭受过这般歹毒的暗算……”
江琮低声:“夫人。”
“幸好针上没淬毒, 只是入得深,需要调养而已,无需劳神解毒……”
“夫人。”
“……怎么?”
“夫人若再不听话,那回京路上只能被我安排,”江琮凉凉道, “反正现在连刀都提不起,马也骑不动,只能我说什么便是什么,遇见敌袭,也只能躲在我后面罢了。”
泠琅瞪着他,半晌没说话。
江琮微笑:“我说得可对?”
泠琅颓然道:“很对。”
江琮温声:“那就把腰抬高些。”
泠琅吸着气, 将身体微微一侧,把靠近后腰的伤口显露出来。
她面朝另外一方, 声音有些闷闷的颓丧:“你轻些。”
江琮柔声:“我何时弄疼过你?”
泠琅将脸埋进被子, 心想这倒是实话。
她一开始醒来时,见着满身的血, 迟钝了片刻, 才确认自己并非魂魄离体后俯视肉身。
只因那淌了半个身体的血固然可怖, 但她当下并未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楚,好似血不是她流的,创口也不在她的身体上。
而江琮居高临下地站在榻边,脸上有种面无表情的死寂,他手指上全是血迹,连唇边都沾染了许多,瞧着十分妖异诡谲。
泠琅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你也被扎了?”
江琮平静地说:“没有。”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为你取针。”
“没取出来?”
“取出来了。”
“那为何这副表情?”
江琮垂着眼睫看她:“因为害怕你会死。”
泠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我没死。”
江琮垂下手指,轻轻触到她面庞。
“可我会怕。”他喃喃重复。
这就是初初醒来之时的所有记忆,泠琅在短暂对话过后又晕了过去,她失血过多,没有太多精力维持清醒。
而现在,是她受伤过后的第三天。
面朝灰白墙壁,衣衫撩到齐胸处,露出小腹和半个脊背。夔州靠山,天气要凉爽一些,有湿润空气漫过肌肤,带来无法形容的舒凉。
青年低声提醒:“把着衣角。”
泠琅依言照做,她看不到江琮的行动,却也能闻声猜到他在干什么。
耳后传来瓷器被打开的声音,清而脆,馥郁兰香轻盈铺陈开来,他打开了兰蝎膏。
很快,腰上传来更为明显的凉意,是对方玉石般的指尖在轻轻移动。他拂过她背上肌肤,时而停留,时而游弋,不发一语。
对于视野之外的领域,人的
其他触感总要更敏锐一些,若有似无的痒意攀升而上,泠琅不由咽了口唾沫。
手指落到她腰窝处,身后人叹了一声:“可不能再任性了。”
他的呼吸温温洒落,泠琅抿紧了唇,胡思乱想到儿时在院中树荫里午睡的情形——
一觉醒来,衣衫被她的潦草睡相弄得乱七八糟,一只蜻蜓落在她背上,触须和翅叶微微震动,弄得她做梦都在痒。
而她现在,觉得儿时蜻蜓又落回她脊背,正用它那薄脆双翅,时不时给予轻扫。
在泠琅出言催促之前,一团冰凉物事终于柔柔地腻了上来,她一个激灵,江琮立即耐心提醒:“放轻松。”
放轻松,泠琅闭上眼,感受他手指轻轻推开膏体的动作,像铺开一团雪,或是揉散一朵花,他轻缓得好似在对待什么极其易碎的事物,不舍得多用上半分力气。
我何时弄疼过你?
泠琅撇着嘴想,若真要深究,那还是弄疼过的,比如北坡密林中那一脚,玉蟾后山那一剑,但她大人有大量,暂且不提这些旧账。
等待药膏凝结的间隙,她打了个呵欠,同江琮闲谈。
“你给我吃了什么药?为什么刚醒来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是麻痹神经的药物,用来止疼极佳。”
“夫君来江南玩耍,还带了这等物事?”
“以防不时之需。”
这个不时之需,想必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泠琅默然思忖着,明净峰上时他曾经犯过一次病症,当时瞧着除了苍白面色,眼下泛红,好似没什么特别,没想到其实忍耐的痛楚已经需要用药物麻痹了。
他原本无需承受这些。
“寂生为何会知晓这么多?”泠琅想了想,又问,“他三番两次凑上前来,不急着出手,反倒处处忍让,实在太古怪了。”
江琮说:“他或许是在确认一些事。”
泠琅顿了顿:“确认什么?”
江琮迟疑道:“确认你我是不是夫妻?”
泠琅好似被这个回答噎住:“他都看到我们那样了,为何最后还说不是真的?”
江琮唔了一声:“那样是哪样?”
泠琅啧声:“就是在某些药物的作用下意乱情迷——”
江琮温和道:“既然是药物作用,想必当不得真,那些杀手都是他派来,他定然也知道这一点。”
泠琅说:“你说得对,或许下次来个无需药物的意乱情迷,他便无话可说。”
“夫人竟这般愿意牺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