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少夫人和世子下车喝个茶, 就能带回来个新侍女的事,绿袖不是不惊讶的。
新侍女名唤双双,今年十八, 因着圆脸圆眼, 看上挺稚气, 还是十足的少女模样。
有些特别的是,双双腰上挂了柄剑。
绿袖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自己还不够差使的吗?但这念头刚在心里想出来, 便被少夫人打断了。
少夫人抬了抬下巴:“露两手。”
新侍女一把抽出剑:“您瞧好了!”
剑光闪过,如云如波, 她干净利落地耍了一套把式,绿袖睁大眼,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还没完,少夫人指了指不远处某棵树木:“把那片叶子弄下来。”
双双领命而上,一个疾冲, 剑气顺势挥砍而出。那片凝满露水的绿叶, 便沉甸甸落下, 坠到她剑尖, 啪地一声响。
少夫人抚了两下掌,露出满意表情:“方才在茶棚偶遇地痞无赖,多亏这位女侠出手相助, 此地人多而混杂, 还是需要多些人手傍身。”
“在山上这些时日, 她便同我们一道。若有人问起,为防口舌, 只说是从府中带出来的, 可晓得了?”
众人皆称诺, 双双亦挽了个漂亮剑花,收剑入鞘后同各位一一见礼。
车轮再次吱嘎转动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明亮了。
雨后山林,是难以言喻的清新爽利,层层青碧被洗涤后显出真正的欲滴之态。山中少行人,泠琅便将帘子挂起来,任凭湿润山风吹拂脸面。
下人都在另一辆车中,此时她身边只有个江琮。凉风依稀,鸟鸣阵阵,令人惬意的静寂中,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位凌姑娘是何人?”
是江琮在问话。
泠琅早就等着他问:“从前认识的朋友,至于旁的……我也不甚晓得。”
江琮目不斜视:“那她也不晓得夫人生平?”
泠琅点点头:“当时虽度过了一段亲密时光,但心底里也知道迟早会如萍散,有些话不如不问。”
江琮凉凉道:“那样也能交付真情,倒是潇洒。”
泠琅用手撑着下巴,去看窗外不断后退的绿意:“不得不潇洒罢了,在那种境地里……”
她回过头,忽然问:“我问你个问题。”
“说。”
“假如你只能喝汤,有一天却得到了一块饼——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里面有没有毒,只知道它闻起来很香,而你已经喝够了汤。”
“饼是偶然得来,它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她慢慢地问,“你会吃掉它吗?”
江琮回答得很快,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事:“不会。”
“但我会,”泠琅轻声道,“这就是我明明不晓得她到底在于何方,师承何人,又有什么愿望,但仍愉快地同她交游的原因。”
“即使会有些无法估计的影响,以后再也无法见面也无妨?”
“是啊,”泠琅懒懒地吹了声口哨,“至少那一年我过得很痛快。”
江琮静静的看着她:“若再也得不到这种痛快,那不就成了煎熬。”
泠琅笑了,她好像早就料到江琮会这么反驳。
少女望着满山野的青翠,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
“至少我痛快过。”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高大古朴的山门停下。
迎客的宗门弟子早已等候在门下,见来人禀明身份,便将人往山阶上请。
“两位贵客,马车停在此地便可,剩下的路需自行登上。”
泠琅眯着眼,眺望青翠掩映中的漫长石阶,心中揣度需要走多久。
弟子...
见她不动,以为是贵人受不得这般山路,小心道:“此路名唤问剑路,是本宗创始之初便设下的,意在借登顶艰苦洗涤剑心——”
江琮淡然道:“明净剑祖如此用心良苦,我等岂有不从之理,烦请带路罢。”
弟子擦了擦额上汗珠,如释重负般走在前,一面领路,一面磕磕绊绊地介绍沿路景致。
明净峰不愧是百年剑宗,一石一木皆有说法,那弟子虽然紧张,但招待的两位贵客都十分温和友善,尤其是这位年轻夫人,一直望着他笑。
一同行了一段路,弟子说话便自然流利了许多。
“这是洗剑池,当年剑祖在峨眉论剑归来,带了一身难以平歇的凌厉剑气,自忖心还未定,便不肯踏入宗门。”
“于是来此小池,将宝剑抛入水中,任其沉坠,而剑祖自己对着池水思忖静坐了三天。最后起身之时,明澈三十六路剑法已经了然于胸。”
泠琅望着山路回转处的一方幽静小池,只见池水清澈,水中藻荇清晰可见,岸边生着一棵桃树,此时不见花蕊,只有绿油油的叶片。
树下斜插着一块古老石碑,上面的字已模糊不清。
见她目光落在石碑上,弟子又补充:“这是当时剑祖用剑气刻下的‘洗剑池’三字,如今岁月已久,便不太能辨认了。”
泠琅微笑:“如今这般反倒添了些古朴韵致,贵宗历史悠久,处处皆有学问,实在叫我开了眼界。”
一行人继续攀登,石阶一拐,便是一处极其险峭的弯折地,有一株高大的枯松倒悬着,瞧上去十分险奇。
枯松焦黑干瘪,和周遭勃勃生机的山林对比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