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兢兢业业学了大半个月的苗语, 收获颇丰。
这段时间她已经凭借一口半生不熟的蹩脚苗语与不少人打好交道,上至八十岁老人家,下至三岁小儿, 内族里的人几乎都眼熟了她。
虽然她苗语说得很烂, 却十分热情好学,还喜欢带胆大的小孩飞来飞去捉鸟摸鱼, 因此,她最得小孩子们的喜欢。
而小孩子们偏偏嘴上最没把门。
这天下午, 九郡主入场去小孩堆里带小孩踢蹴鞠, 谁赢了她就用轻功带谁飞高高。
有个第一次被带飞的小男孩胆子大又爱说话, 被九郡主捞起来飞到半空时抱着她脖子兴奋地叽哇叫唤, 叫着叫着突然蹦出一句:“阿九姐姐, 月主大人是不是飞不动呀?”
小孩才五六岁, 想到什么说什么,虽说自小就被长辈教育月主大人不可亲近,更不可随意冒犯,但这些日子以来, 他们经常看见大人嘴里会吃小孩的月主大人对阿九姐姐笑得特别好看,不知不觉就对他好奇起来。
九郡主抱着他站在一处最高的旗杆顶部, 俯瞰终生, 远远地看见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
阿月要过来了, 他会迷路的吧?九郡主想。
她一边哄孩子,一边笑眯眯道:“阿月吗?他也可以飞的呀。”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月主大人从来不飞呢?”小孩子天真无邪地问, “因为他不行吗?阿娘和其他人都说月主大人不行。”
九郡主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什么?谁不行?我苗语不好,你说慢点。”
小孩子抱着她, 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阿娘说月主大人早上起不来, 阿九姐姐能起来, 阿九姐姐很厉害,月主大人不行,月主大人没有阿九姐姐厉害。”
九郡主:“……”
小孩子还在一无所知地继续这个危险话题:“阿九姐姐,月主大人比你还行吗?”
九郡主:“……”
九郡主觉得是她连累了阿月的名声,阿月怎么会不行?
阿月他简直太行了,若非她怕早上再被弄一次,也不至于天天腰酸地早起逃跑。
·
少年第一次听见有关“月主大人行不行”的话题时并没有太在意,反而是背后说闲话的那些人发现他从头听到尾时吓得脸色煞白,当场跪了一排人。
少年像是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对象是他,也不在乎,手中勾着一串新的手链,慢悠悠问:“蹴鞠场往哪走?”
他又迷路了。
这群人忙不迭地给他指路,指完路又惨白着脸低下头,余光里落入缠绕银链的黑靴。
叮当。
细微的声响仿若勾魂的信号,越是靠近,他们浑身上下抖得便越厉害。
所有人都在等少年离开,却没想到他只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步子,脚尖一转,面向他们,似是故意磨人心态,短靴上的银链晃晃悠悠带起冷淡、讥嘲的弧度。
一群人屏息,小心翼翼等待,手心和额头冒出冷汗,度日如年。
忽有一人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下,脸色顿时大变。
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上方飘落:“带路。”
此人吓得直接撅了过去。
少年神色不动,又拍了拍下一人,嗓音平淡:“带路。”
如此一连撅过去三个人,直到第四个人才颤颤巍巍站起来,顶着众人逃过一劫的目光慷慨赴死——带路。
少年跟在他身后两步远,对身后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眼看带路人走三步软一步,这才缓慢开口。
“好好带路。”
带路人似哭非哭:“月、月主大人,我害怕……”
少年将银手链缠到自己的手指上:“我不会杀你。”
带路人还是害怕:“我害怕断胳膊断腿……”
少年想了想,轻描淡写道:“那你最好尽快找到阿九,只有她才能拦住我。”
反正他们心里执着认为他会弄死他们,不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倒不如让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阿九身上,日后他们见到阿九也会恭敬些。
带路人瞬间鼓起无限勇气,走路快了许多,背影也坚强了起来,不多久便走到临时搭建的粗糙蹴鞠场,恰好瞧见九郡主左右手各抓着一个小孩身形灵巧地飞上最高处。
小孩子们吱哇乱叫,一个个高兴得不行,九郡主低头对下面的小孩子喊:“排队排队,排好队一个个来——”
小孩子们乖乖排成一条长龙。
带路人满脸绝望 :“月主大人,我可以先把我那捣乱的不懂事儿子带走吗?”
他儿子就是九郡主左手抱着的那个。
少年抬眸:“随你。”
带路人都快被吓疯了,尤其是当他儿子飞扑进他怀里好奇地探头看向月主大人,问出一个堪称翻天覆地的问题。
“阿九姐姐比月主大人更厉害吗?”
带路人几乎是立刻就捂住自家儿子的嘴巴,恨不能马上磕头认错。
少年却微微弯起嘴角,嗓音清朗,充满少年气:“是呀。”
带路人愣住,他怀里的小儿子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拽开老爹的手,蹦跳着问:“那月主大人也可以飞飞吗?”
“能啊。”
小孩子憧憬道:“那月主大人也可以带我们飞飞吗?”
带路人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求阴晴不定的月主大人放过他家不懂事的小儿子,下一瞬却听那位脾气不太好的月主大人懒懒答道:“不行。”
“为什么?”
少年瞄了眼终于摆脱小孩缠玩而向他走来的九郡主,低下头,微笑:“因为就是不行。”
小孩子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阿娘说的没错,月主大人果然不行,哼。”
带路人:“……”
带路人要被自家儿子气疯,摁着儿子脑袋跪下认错时,弯下的膝盖却被少年抬脚碰了一下,整个人趔趄着后退,而后稳稳站着。
少年看也没看他,从他身侧走过,缠绕红发绳的辫子自他眼前而过。
少年自然而然地微张双臂,声音带着浓浓的笑:“阿九。”
带路人愣愣地看着紫衣少女轻盈扑进少年怀中,风送来她清脆的笑声。
“阿月阿月,你今天来得比昨天早好多。”
“因为找人带路了。”
“那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些谢礼?”
“不用。”少年轻飘飘说,“我已经送了他两条命。”
九郡主:“?”
捡回一命的带路人抱着儿子转身就跑。
这天过后,有关“月主行不行”的话题越来越多,自打少年从中原回来后,族里无一人伤亡,甚至还有人因为和九郡主处得好而对月主稍微改观。
毕竟她们都亲眼见过,昔日杀人不眨眼的月主大人面对中原的那位小郡主时,像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普通少年,会笑会闹还会玩幼稚的小游戏。
周不醒听到“行不行”的话题后第一时间跑到少年面前,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样怪异的礼物,挤眉弄眼道:“这可是我跑遍整个苗疆才找到的宝贝,保证你用了就能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少年将瓶子丢他怀里,冷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活够了,想让我亲手送你去陪阎王喝喝茶?”
周不醒后退半步:“那倒没有……你真的不需要?”
少年抬手叫来一个人,漠然吩咐道:“将周不醒送去红招,今晚他若是敢竖着走出来,你们明日就横着来见我。”
“……”
少年转身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奋力挣扎的周不醒,意有所指地睇了眼他手中的瓶子,微微一笑道:“至于那玩意就留给你自己用吧,可不要轻易浪费啊。”
周不醒人都傻了,被一群人压住时绝望道:“阿月你不是人——”
等人都走了后,九郡主才小心翼翼从门里伸出个脑袋,好奇道:“阿月,红招是什么地方?和五师父的怡红院差不多吗?”
少年摁着她脑袋把她推回去,进去后反手将门带上:“红招里只有蛊。”
只有蛊?那为什么要叫“红招”这么容易引人遐想连篇的名字?
“所以,周七两……”九郡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捂住脸,扭扭捏捏地低叹了一句,“这也太刺激了吧?”
少年:“?”
/> 九郡主讪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确实十分好奇蛊虫会做什么。
少年弹了下她脑袋:“没有你想的那么奇怪,红招类似惩戒室,只是会让周不醒吃些苦头而已,族里犯错的人大部分都去过红招受苦。”
他也进去过,是被周不醒拉进去的,但他是蛊人,没有蛊虫敢动他,周不醒讨了个便宜,之后每次去红招接受惩戒时都会拖少年下水。
九郡主有些惋惜,摸摸少年的手指和脸颊,嘀咕:“原来只是惩戒啊。”
“你挺遗憾?”少年捏着她的脸,捏成一个团团 ,手感舒适柔软,他便多捏了两下,忍不住地笑,“阿九,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