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热身，没再多想。

“小乌龟！”

有人传球给赵醒归，赵醒归接到球，快速移动轮椅，急停后举手投篮，进了一个空心球。

“漂亮！”有人在场边为他鼓掌喝彩，赵醒归回过头去，看到是那个英俊的男人，已经换上红色篮球服。

这人真的似曾相识，赵醒归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感觉怪怪的，就把头转了回去。

没多久，比赛开始了，赵醒归这队全员竞技轮椅，对方球队全部普通运动轮椅，在装备上就没法比。那个男人没上场，在场边做替补，赵醒归悄悄打量他，他看起来身体很完整，却又不像截瘫，因为他的双大腿一点儿也不细。

比赛打得毫无悬念，很快，赵醒归就带着一群小伙子大比分领先，那个男人一直在场边给自己队友加油，又是拍手又是大叫，那兴奋劲儿，赵醒归觉得他腿要是没毛病，估计都得上蹿下跳。

打了一阵子后，对方叫暂停，赵醒归在场边喝水时，发现那男人准备上场了，因为——他在脱假肢。

啊，他原来是双大腿高位截肢。

坐在轮椅上，他的大腿残肢连椅面都露不出来，被宽松的篮球裤遮挡着。

因为那个男人上场，一边倒的局势稍微有点改变，在对方的一次进攻过程中，赵醒归与那男人正面对决。

他紧紧盯着对方，那男人没法突破，也没有好的传球机会，像是打算自己投篮，赵醒归在他出手前划动轮椅去干扰，两架轮椅撞在一起，赵醒归突然想到，不好，这人坐的是普通轮椅，他还没有腿，整个重心就比较高，这样撞击，他会很容易摔倒。

果然，在篮球离手后，那个男人就连人带轮椅侧翻倒地，赵醒归提前有了预判，在合适的位置伸手阻挡，让他能摔得比较缓慢。

场边，陪男人一起来的女人站了起来，大叫一声：“阿衍！”

——阿衍？

赵醒归像是记起了什么。

这个球进了，赵醒归因为阻挡犯规，对方加罚一球。

赵醒归向侧倒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对方拉住他，又有人去帮忙抓对方的轮椅靠背，赵醒归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他心怀愧疚，对那男人说：“抱歉，没事吧？”

那人摇头，说“没事”，低头整理着裤腿，赵醒归的视线落在那人裤腿上，刚才，他已经看到对方不小心露出来的大腿残肢，真的非常短。

赵醒归觉得他似乎很介意露出残肢，有意岔开话题：“哥，你投篮很准，打了几年了？”

那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不瞒你说，今天才第一次，我都过三十了。”

赵醒归很惊讶，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打？你的体型和臂长很适合练这个。”

那人说，“可能是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较矫情吧。”

赵醒归一愣，微笑着说：“现在开始打也不晚。”

说完后，他划着轮椅去找队友，那个男人则去罚球，准头不错，球进了，三金去与他击掌，大叫：“衍哥干得漂亮！”

——衍哥？

赵醒归猛地回头，震惊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想起来了！

衍哥，俨哥；阿衍，阿俨；黎衍，李俨。

他就是黎衍，是昨日霜降！

后面的比赛，比分上没什么变化，蓝队永远领先，黎衍却有点纳闷，因为对方那个酷酷的11号小孩看他的目光变得奇奇怪怪，就像一个——小迷弟？

在第四节比赛开始前，黎衍在场边喝水，累成一只狗，转过头，发现蓝队11号小孩划着轮椅过来了，他把轮椅停在两米开外，似乎觉得离太近会偷听到这边的技战术安排。黎衍觉得好笑，他们哪有什么技战术安排，一个个都在喊“好累”，还讨论着一会儿打完球去吃什么大餐。

那小孩朝着黎衍招招手，黎衍四下一看，伸指指指自己，对方点头，黎衍一头雾水地划着轮椅到他面前，问：“有事吗？”

赵醒归开门见山：“哥，你是不是昨日霜降？”

黎衍：“……”

妈的，打个球都能掉马！

“不是。”黎衍否认，“什么双降单降，你认错人了。”

赵醒归说：“我也是A大的，去年十一月你去演讲，我就在现场。”

黎衍想骂脏话，叹了口气只能承认：“是，我是昨日霜降，别说出去啊！我很低调的。”

赵醒归觉得面前的男人与那次演讲时的大作家似乎性格不太一样，但他依旧记得黎衍带给他的感动，动容地说：“哥，你那次演讲很精彩，我印象特别深。我一直记得你说的那些话，‘不要惧怕贴在身上的任何标签，要努力地、竭尽所能地、勇往直前地做自己。碰到困难，要相信总有办法解决，即使不能解决，也一定可以改善。走出禁锢自己的思想沼泽，我能做的事情，远远比想象中要多很多。’”

黎衍：“…………”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醒归，都结巴了：“不、不是，小兄弟，你、你不会全篇背下来了吧？”

赵醒归摇头：“没有，就是有几句记得很牢，有时候会提醒自己，要向你学习。”

黎衍连连摆手：“别别别别别……我那就是灌鸡汤，励志演讲，懂吗？那么多人在听，你让我讲什么？难道要去卖惨吗？”

赵醒归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衍叹了口气，语调正经了点，“就是劝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那些鸡汤，听过就忘了吧，你要是能有点触动，我也挺欣慰，只是……”

他对着赵醒归微笑：“大家都坐轮椅，苦不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很多场面话多说无益，你千万别把我当榜样，我不是什么好榜样，那都是出版社给我搞的人设，什么狗屁暖男，我这个人，其实脾气特别差。”

赵醒归：“……”

偶像塌房，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黎衍的女伴走到他身边，把水壶递给他：“阿衍，再喝点水吧，马上要开始了。”

黎衍仰头看她：“好，我聊几句就过来。”

女人温柔地看着他，还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黎衍看赵醒归偷偷盯着他妻子的背影，手一指，说：“我老婆，就是书里的乔小花。”

赵醒归点点头，黎衍喝着水，见这小孩长得英俊，随口问道：“你有女朋友没？”

赵醒归给他看左手婚戒：“我已经结婚了。”

“噗！”黎衍一口水全部喷出，简直要捶胸顿足，“卧槽！真的假的？你多大呀？结婚了？”

赵醒归说：“快二十三了，刚结婚。”

黎衍想起自己凄凉悲催的二十三，决定扳回一城，抬着下巴说：“我老婆，怀孕了，我马上要做爸爸啦！”

赵醒归很诚恳：“恭喜你，师兄。”

裁判在场上示意比赛开始，黎衍准备回队，最后对赵醒归说：“好好对你老婆，能嫁给我们这样的人，都是了不起的女人。”

赵醒归点头：“我知道，我很爱她。”

一直到比赛结束，赵醒归再也没和黎衍说上话。

他倒是去找过一次三金，因为见到三金的女伴带着一台专业单反相机。

赵醒归问三金：“你女朋友是不是摄影师？”

三金很骄傲：“是啊！她开着一家摄影工作室，我和她一块儿搞的。”

赵醒归问：“拍婚纱照吗？”

“当然拍呀！”三金拿出手机，“你有生意介绍吗？来来来加个微信。”

赵醒归说：“我和我老婆要拍婚纱照，不想找那种大店，人多眼杂，我们比较倾向定制，旅拍，价格无所谓。”

三金和黎衍一样惊呆：“你结婚了？”

赵醒归：“嗯。”

三金被打击了一下，还是和赵醒归加上微信好友，说：“保持联系，有需要就和我说，柯柯水平很好，你去网上搜都能搜到。”

赵醒归收起手机：“行，谢谢你，三金哥。”

三金看着他划轮椅离去的背影，差点流下宽面条泪，曾几何时，他被人叫做小三金，是个快乐的大男孩，现在他二十八，衍哥都过了三十，他开始被人叫“三金哥”，最操蛋的是，那小孩才二十二、三岁，居然已经结婚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赵醒归准备离开篮球馆，队友把他的手杖递给他，他撑着手杖站起来，慢慢地挪了几步，舒展坐累了的身体。

他的眼角余光发现另一边的黎衍和三金在朝他看，也没转头，顾自挪步。

等他重新坐回轮椅，收拾运动包时，黎衍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篮球馆。

赵醒归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四个人，两个坐轮椅的男人，两个走路的女人，一路有说有笑，他还看到“乔小花”体贴地帮黎衍穿上外套，那一瞬间，赵醒归感受到了一份久违的寂寞。

他想卓蕴了。

他与队友们告别，装上轮椅车头，把竞技轮椅交给工作人员托运回家，自己开着电动轮椅去停车场。

这样的生活步骤于他而言已很寻常，打开后备箱，把车头放进去，再打开驾驶门，撑着座椅挪上驾驶位，放低靠背，扭身拆掉轮椅，用半仰卧的姿势把轮椅部件一样样拿进车厢，放到车后座。

全部搞好，他升起靠背，关上车门，扣好安全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想起刚才与黎衍的意外见面，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摇摇头，觉得人设这种东西，真的是骗人不浅。

黎衍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但他的信仰并未崩塌。

因为他是个年轻人，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赵醒归拿出手机给卓蕴微信留言，这个时点，纽约是半夜，她正睡得很香，起床后才能看到他的留言。

【醒日是归时】：老婆，我想你了。

【醒日是归时】：和你汇报两件事，第一，我今天咨询了婚纱照，有个摄影师比较合适，让她拍，我应该会自在一些。

【醒日是归时】：第二，你肯定猜不到，我今天见到昨日霜降了，还和他打了一场球，晚上视频和你说。

【醒日是归时】：你猜他是个怎样的人？反正，和温柔知性肯定搭不上边，我能要到他的联系方式，我想和他做朋友。

【醒日是归时】：对了，回答你一个问题，他长得很帅，但绝对没我帅[得意]

【番外五、《刺猬法则》联动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