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正抱着鱼尾蜷缩在角落里,她已经活了两百余岁,对于鲛人现在的处境,已经算是高龄。
在屠杀开始前,她抱着蛋藏进了鲛人神殿,后来中了极阴之泉鲛人歌声的骗局,被关进这里,与一对双胞胎女儿骨肉分离。
她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提着一口气不想闭眼,只是因为挂念女儿们,挂念她在这里产下的一个小儿子。
通过歌声,她日夜劝诫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不要穿过湍流,如果她死了,女儿们会不会为此崩溃,也被关进来?
海水中似有银芒闪过,铁锁落下,笼门开启,通往自由。
沁没有动,她以为这又是一个虚幻的梦,这种美梦,她已经做过千百次。
经历了百年的冰冷之后,忽然一具温热的身躯环住了她,然后是另一具身躯。
“娘!”耳边传来女儿们的声音。
沁意识恍惚地眨了眨眼,两张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娘,是女儿呀。”双胞胎拥抱着她,语声哽咽,“女儿们来救你了!我们以后都自由了!”
半晌过后,沁灰暗的双眸才涌出泪水。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为了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是作为一个母亲。
“……溯,洄。”她泪如泉涌,“我的女儿们,长大了啊。”
母女三人紧紧拥抱。
除了她们以外,几乎所有鲛人都在寻找被关在不同牢笼的亲人,与亲人团聚,或者收敛亲人的尸骨。
情绪宣泄之后,他们在惶惑中,询问到底是谁帮他们脱离了牢笼。
溯和洄回答他们:“是族长,我们新的族长救了大家!”
此时霜绛年正催动九刺,打开了最后一把锁。
他抱出里面那条幼小的鲛人,摸摸那张和双胞胎姐妹相似的脸蛋,抱着小鲛人向双胞胎的位置游去。
霜绛年将小鲛人送还到沁的怀里,上百束目光追随着他,落在他肩上,沉沉的满含重量。
他不习惯被人盯着看。
但这些目光属于鲛人,属于他想守护的同族。
他是他们唯一的依靠,霜绛年想要肩负起这份沉重,偿还这百年的噩梦——为了族人,也为了一直以来内疚自责的自己。
“大家受苦了。”
霜绛年低着头道。
然后他抬起脸,面朝着一张张长相各异的脸,微微笑起来。
“——我们回家吧。”
他嗓音淡然,又充满力量。
曼妙的鲛人歌声响起,那是人耳无法触及的人间仙乐,鲛人们在歌声中穿梭,泳姿优美灵动,如同织就鲛绡时蹁跹翻舞的手。
海水荡起细细的波纹,鲛人们汇聚成群,以霜绛年为首,向着神殿游去。
他们路过了阻挡湍流的孔雀,沁见他身形肖似凤凰,惊讶道:“妖王陛下?”
“妖王?”洄眼皮跳了跳。
...
“是我看岔了。”沁反应过来,“凤凰陛下的羽毛是火红的,而且……她早就不承认我们是她的子民了。”
如果凤凰还肯承认她们、庇佑她们,鲛人族也不会饱受灭族之苦。
“我就说嘛。”洄双臂交叉,“他就是个登徒子,怎么能当万妖之王呢。”
“登徒子?”沁严肃起来,“他轻薄你了?”
洄:“没轻薄我,但更过分……”
话音未落,便见那只肖似凤凰的大鸟化作一名俊美的雄性,乐颠颠冲过来,给了族长一个熊抱。
那雄性禽鸟长得高高大大,一抱就把一整条族长都裹了起来,欺负人一样。
所有鲛人:“……”
她们用凌迟的目光射向晏画阑。
谁知霜绛年看起来并未着恼,任由大鸟抱着,还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两人并肩前游,其他鲛人惊疑不定。
“莫非他是族长夫人?”沁小心地问女儿。
洄撇嘴:“不,他只是个馋族长身子的登徒子。”
这些对话用的是鲛人的歌声,霜绛年听了,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从极阴之泉里解救出来的鲛人,连成年鲛人并鲛人蛋,一共一百二十六尾。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光明,甚至从出生起就活在黑暗的牢笼里。所有鲛人身上都带有旧疾,大部分精神状态很差,有的还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自残行为。
霜绛年一一为他们疗伤、与他们谈心,缓解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恐惧。
鲛人的歌声具有安抚情绪的作用,鲛人们唱着温暖而神圣的歌谣,放眼便是宁静祥和的神殿,内心日渐安宁。
神殿小半边都毁于两名妖尊的战斗,晏画阑实在感觉不好意思,勤勤恳恳地修补起神殿。
建造神殿要用什么、怎么建,他一概不知,有时候霜绛年忙,没空告诉他,他便去问沁。
沁曾生活在泉客岛,能流利使用通用语,对晏画阑的态度疏离而带着审视。
一鱼一鸟聊着聊着,附近便会冒出好几尾年轻鲛人,好奇地观察他,仗着他听不懂,明目张胆地嘀嘀咕咕。
“他就是洄口中的‘登徒子’?小模样挺标致呀。”
“谁知道呢,人不可貌相。”
“族长看起来对他很纵容,万一是情投意合?”
晏画阑余光瞥见她们,笑着招呼她们,还从储物耳饰里掏出了什么礼物。
几尾年轻鲛人面面相觑,试探着围拢过来,发现是一只八条腿、长相奇形怪状的甲壳生物。
沁见多识广,惊讶道:“羧羚蟹?这不是浅海才有吗?”
“我下海之前就准备好的。”晏画阑说,“鲛人是不是都很爱吃这个?要不要尝尝?”
年轻鲛人们没见过羧羚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沁。
却见向来稳重温雅的沁,眼神直直盯着那只羧羚蟹,然后……咽了下口水。
看来是真的超级好吃!
沁先下手为强:“别急,我教大家怎么剥壳……”
她身边眼看是挤不下人了,晏画阑又掏出几只羧羚蟹:“这里还有,保管够吃。想学怎么剥壳?我也会!”
美食的诱惑下,几尾鲛人纷纷叛变,聚拢到他身边...
。
这些出生在神殿里的鲛人,一辈子都没吃过几种灵兽,舌尖陡然品尝到直击灵魂的美味,香得连螃蟹壳都没放过。
至于送给他们羧羚蟹的人——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是登徒子呢?肯定是人美心善的族长夫人啦!
这边热闹非凡,霜绛年路过瞟了一眼,见到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唇边生起笑意。
他本还担心鲛人族排外,会对晏画阑抱有敌意,但晏画阑比他想象的更擅长交朋友。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晏画阑抬起眼,正巧与他对视。
他朝霜绛年粲然一笑,哗啦啦倒出一大堆羧羚蟹,趁鲛人们注意力被转移之际,脱身而出,落在他身边。
“哥哥在想什么?”
霜绛年淡淡:“我在想,你若用心取悦什么人,就一定能成功。”
“还不是为了你。”晏画阑模糊地咕哝一句。
霜绛年没听清,正要相问,晏画阑已将刚剥好的蟹肉丝喂到了他嘴边。
霜绛年要用手接,对方不肯,他便只好就着对方的手,启唇叼过蟹肉。
滑嫩的蟹肉入口即化,散作鲜香清甜的汤汁,在唇齿间萦绕。
无怪鲛人为此倾倒,就连霜绛年每次尝到此味,也会心驰神往。
他被勾起了馋虫,抬眼却见晏画阑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唇间又叼了一支蟹腿。
壳咬在齿间,肉露在外面,只要一拽,就能扯出整条饱满的蟹肉。
晏画阑笑盈盈的脸上,满满都写着“钓鱼”两个大字。
霜绛年伸左手,左手被抓;伸右手,右手被缚——直到全身上下能抢走那条蟹腿的,只剩下嘴。
鲜香缭绕鼻尖。
霜绛年撩起眼皮,不悦地瞥了晏画阑一眼,视线又落回蟹肉上。
蟹腿很长,对面还带着壳,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还算远,大抵是……没关系的罢。
馋虫占据了上风。
霜绛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灵巧地叼走钩子上的“饵”,就要逃跑。
谁知“捕兽夹”就等在他身后,晏画阑一掌从身后搂过他,圈在他腰间。
霜绛年扑在他身前,霎时间,属于对方的气息笼罩了全身。
“说我会取悦人,”晏画阑附在他耳畔,笑声低哑,“那哥哥被我取悦到了么?”
霜绛年微微怔忪,好不容易夺来的蟹肉化在口中,却食不知味。
红晕悄然蔓上耳尖。
鲛人耳尖上生着耳鳍,耳鳍薄如蝉翼,透明软弹,此时染了一抹嫣红,如同浅粉色的水晶。
晏画阑的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在了上面。
霜绛年浑然不觉。
他只感觉晏画阑的呼吸离他耳畔越来越近……然后,耳尖忽然坠入了湿热之中。
滚烫包裹,牙尖陷在软肉里。
晏画阑,咬了他的耳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