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时, 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歇。
风不再呼啸,雪花积成厚厚一层, 西边云翳散去后露出一轮红日,没有灼热的光芒,但起码昭示着接下来的晴朗。
因风雪羁留的官员们开始成群结队地离开吏部。
口中议论的,却全是那个少年。
“今日过后,再也无人质疑状元郎了吧。”
“流言一起我便觉得蹊跷,陛下如此重视此次科举,又如何会让一个废物得了状元?”
“别的且不说,乐安公主也不会看上一个废物。”
“可见坊间传言不可信。”
……
各位大人们摇着头,叹着气, 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或脚印,而他们, 也会将今日所听所见散播到京城各处。
吏部大堂里,睢鹭应付完最后一位大人后,便扭头寻找乐安。
开始时乐安一直在大堂里, 他在稍有闲暇时一扭头就能看到她, 但下午时, 睢鹭便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地了,因此这会儿才到处寻找她。
“公主去隔壁厢房了。”黄骧笑眯眯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 身后还跟着不知何时来到的聂谨礼等人, 甚至还有——
“周先生——”
睢鹭朝着黄骧身后, 一位白面长须的男子躬身长揖。
男子也跟黄骧一般拍拍他肩膀。
而男子身后, 还有许多睢鹭虽然不认识不眼熟, 但却知道, 均是今日为他出声之人。
于是睢鹭又躬下身, 朝这些人长长一揖。
“驸马多礼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驸马这礼我们受之有愧。”
“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
“他行礼,你们受着就是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处。
“公主!”
“公主殿下!”
热情的欢呼一般的声音,再次充斥了整个吏部大堂,几个还未离开的普通官员被这声浪一震,纷纷看过来,但看到那被声浪包围的人后,也随即见怪不怪起来。
毕竟那是乐安公主啊。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被新科状元郎这一手自证震撼到,稍微多想一点的,想的自然是这件事的背后。
很显然,虽然自证是状元郎的自证,但主意,却毫无疑问是乐安公主出的,也正是有了乐安公主,状元郎才有了这样“闹事”的底气。
而乐安公主的底气——
除了帝王的恩宠外,恐怕就是那一大堆突然冒出来的官员们吧。
一些年轻的、尚未见识过乐安公主当年势力和手腕的官员们,终于在今日开了眼界,也终于,不敢再将其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
而那边厢,乐安已经招呼着众人去她府上喝酒吃肉去了,说是府上备好了宴,今日要吟诗烹雪,不醉不归。
话声一落,潮水般的欢呼顿起。
也有人谨慎忧虑,小声询问她是否要避讳一二。
“避讳什么?”乐安手掌一挥,“老友相见,小聚一番,有何可避讳的?”
她声音清亮,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大堂中的每一个人耳中,甚至传入大堂后,默默听着前头热闹的某些人耳中。
“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卢祁实惊诧地道。
而他身旁的人不言语。
片刻后,前面的热闹声似乎小了下来,不少人呼朋引伴,商量着谁要乘谁的车,看来是真的要走了。
卢祁实身旁那人才倏然起身。
“相爷?”卢祁实被他动作吓一跳,叫道。
卢玄慎没有理会他。
他径自走出屏风,走向前头大堂。
他走到时,那群人已经笑着闹着出门去,有许多人,热闹又杂乱,然而卢玄慎还是透过杂乱的人影,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仍旧穿着那一袭显眼的白色狐裘,身旁是穿着同色狐裘的睢鹭,睢鹭比她高许多,但两人并肩行着,说着话,睢鹭不时低头看向她,而两人的手,是紧紧握着的。
两人看上去是如此的显眼,又是如此的般配。
均是雪一般的洁白无瑕。
卢玄慎停下脚步,望着那双背影,手心渐渐攥起。
忽然——
那双璧人中,矮矮的那个忽然回头,一双清凌凌的眼陡然望过来,撞上卢玄慎的眼睛。
他猝不及防,一时呆愣住,看着那张脸,那双眼,屏气凝息,仿佛泥雕木塑的傀儡。
然而很快,她身边的少年发现了她的动作,看向她。
于是她立刻收回了视线,看向身边的少年。
将脸庞扭回去的一瞬间,卢玄慎看到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当然,是对那少年的。
而留给他的,只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