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栗这边下工, 铁柱那猴崽子就蹿到晒谷场来了。
江栗一看到这小子,顿时眼前一亮,着急问道:“怎么样?”
这小子笑得一脸得意:“有我铁柱出马, 还能有办不成的事儿?”
说着,这小子就凑到江栗跟前, 小声说起了周景之和魏四喜那边的情况。
确定周景之真的把那本换了封皮的《金瓶梅》捡走,而魏四喜也哄骗几个孩子说出了那珠串的来历, 并偷偷在山里面挖走了那一盒子假玉石首饰后,江栗就知道她的计划顺利实施成功了。
接下来,就等着好戏开场。
隔天早上,江栗按部就班去上工, 谁知才走到半道上呢,就听到后面一阵铃铛脆响, 她回过头去, 就看到骑着自行车满头是汗的贺知洲正朝着她这边冲了过来, 一下车,这男人就语气很冲地问她:
“你是不是又犯蠢了?你脑子里装的是糨糊吗?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啊?”
江栗:???
一大早的就被人这么劈头盖脸一通骂,换谁心情都不会好吧?江栗简直是莫名其妙, 忍不住抬起头瞪着贺知洲:
“你有事吗?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
贺知洲却是顾不得跟江栗掰扯了:
“我有事还是你有事?都被人举报到革|委会那边去了,你说谁有事?镇上已经在开会商议派谁下来搜查了, 要不是我跟人关系不错, 那老叶提前跟我透露了一点消息, 你就等着倒大霉吧!赶紧的, 用你那仅剩的一点脑子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藏什么违禁物品了, 要是有的话, 趁现在赶紧处理了, 别一会儿真被人抓住把柄,真要到了那一步,谁都救不了你!”
贺知洲这话说得很是刻薄难听,但眼神里的急切却并非作假,而且这人应该是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来给江栗通风报信的,这大早上的气温其实还没升高,但这家伙大概是赶路赶得太匆忙,这会儿满头大汗,后背都浸透了。
江栗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一听贺知洲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昨天那周景之写匿名信去革|委会举报,现在革|委会那边看到了举报信,马上就要下来处理了。
她赶紧对贺知洲道谢,然后小声解释道:
“不是我藏违禁物品,是有人故意往我上工的地方塞违禁物品,不过这事儿我早有防备,昨天一察觉到异常,就偷偷把东西给处理干净了,放心,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么大老远地来给我报信,赶明儿有空,我请你上国营饭店吃饭!”
贺知洲瞥了江栗一眼,见她笑得一脸淡定,看起来确实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之前在镇上一听说下河湾这边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江栗就急了,尤其得知那举报信主要是举报江栗私藏违禁物品,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上次这女人为了救他姐而冒险拿出来的那几支阿托品暴露了,所以趁着革|委会那边还没有行动,他就先心急火燎地就跑到下河湾来找人了。
但现在看来,他貌似有点紧张过了头,面前这女人虽然智商不高,但好像还没蠢到被人盯上了还毫无所觉的地步。
他想起那天在红旗公社,那几个大队长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女知青的场面,就忍不住皱眉,忽然以一种肯定的口吻问道:
“是那个被推荐去京市上专科的姓周的干的?”
江栗一惊,猛地就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呵,还真是。贺知洲眉眼更冷了几分:
“我正好有正常人的智商和推理能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坏外音像是在贬低江□□商低没脑子似的,但讽刺归讽刺,这家伙末了又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确定你自己能处理好?真不需要我帮忙?”
江栗赶紧摆手,她跟这人也还没熟到那份上,哪能三番两次找人帮忙的?况且这事儿她自己就能搞得定,还不至于到请外援的地步。
“真不用,我已经想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了,不狠狠反击回去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这回要是还不能把这背后那人的爪子给剁了算我输!”
看江栗这话说得信誓旦旦,贺知洲心下一哂,暗忖就你这脑子,别没整治得了坏人,倒是引火烧身把自己给搭进去才好!
心里面虽然这么想着,贺知洲却也没继续追问江栗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只是语气依然十分冷淡地道:
“请吃饭就算了,总之你自己行事小心谨慎些,这段时间安分点,别再惹出麻烦来就好!”
说完这话,这男人自行车头一掉,大长腿跨上二八大杠就准备离开。
江栗没听出贺知洲这话里的深意,但还是能从这位专家那冷淡的语气里听出关心来,所以她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举着爪子冲着贺知洲挥了挥:
“知道知道,辛苦你白跑一趟了,贺同志!”
贺知洲连头都没回,就这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二八大杠就消失在了村口。
不过等人一走,江栗的表情就沉了下来。
没想到革|委会那边动作这么快,才收到举报信就要派人下来调查了,看样子今天上午要有一场硬仗打了。
江栗打开了农具保管室的门,怕周景之和魏四喜那边为了置她于死地,在这间屋子里放置双保险,所以江栗又绕着这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扫了一圈,再次检查确定里面再没有其他不合时宜的东西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上午给社员们登记发放完农具,江栗就在等着革|委会那边的人到来了,大概十点的样子,晒谷场那边就传来了嘈杂声和脚步声,江栗立马坐直了身形,暗道人果然来了!
因为来的是乡镇革|委会的人,一共有五六个,都戴着红臂章,大约是这帮人来势汹汹的架势让下河湾的社员们感觉到了不同寻常,所以在见到大队长和那几个红袖章聊了几句,紧接着就领着人径直往晒谷场这边走后,这些社员立马就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一个个手里的活也顾不上干了,十分有默契地跟在了大队长和红袖章的身后。
知青院的众多知青们也是一脸的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是傻子,这么多社员都去凑热闹不干活了,就留下他们还在河沟里卖力上工可能吗?
周景之和魏四喜在人群中隔空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喜色,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扔下手头的工具爬上了河沟,趁乱也挤进了那帮着急去看热闹的社员当中。
宋春霞早在看到红袖章到来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不对,等看到魏四喜和周景之的动作后,更是心下一咯噔,立马叫上旁边的几个女知青也跟上。
剩下那些男知青当然也不会傻傻待在原地,所以等到大队长带着人抵达晒谷场后,就发现自己身后缀着一大片乌泱泱的人群,差点没把高大队长给气死。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骂人的时候,红袖章都下来了,而且看这个阵仗,肯定不会是小事,高大队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方点名要找江栗江知青调查情况,让他在前面带路,大队长只能直接带着人去晒谷场。
江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屋子外突然涌来的一群人给包围了,站在最前面的六个红袖章,其中有一个人江栗见过,正是不久前江栗去革委会找贺知洲的时候,在院门口指着她问干什么的那个叶同志。
江栗估计,给贺知洲偷偷透露消息的,应该就是这个人,因为在走进农具保管室后,这人趁着旁边的几个人不注意,偷偷冲着她眨了眨眼,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栗江知青是吧?”
为首的那个红袖章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表情格外严肃郑重,看江栗的眼神俨然在审视一个犯人差不多。
“我们是乡镇革委会的,有人举报,你在下河湾插队行事散漫作风不纯,心思不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上,反而还堂而皇之地私藏违禁物品,给知青院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现在我们需要对你进行调查,请你配合!”
江栗赶紧站起身来,替自己辩解道:
“领导同志,这我可真是冤枉啊,我不知道举报信是谁写的,但我才十六岁就来到了下河湾,七年了,我打心底里把我自己视为了下河湾的一份子,做事勤勤恳恳从来没有过半点异心,这些下河湾大队的社员们都有目共睹,这个举报的人说我行事散漫作风不纯,这简直是荒谬,不知道这个举报的人背后污蔑诋毁我是何居心!”
“至于说我藏违禁品,那就更是好笑了,这事儿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就躲在我旁边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抓到我的小辫子?”
那红袖章老头却并不为所动,对江栗这番辩解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冷硬道:
“有没有问题,得我们查过才知道!”
说着,那老头就冲着身侧的几个红袖章示意,马上那几个人就开始在农具保管室里四下翻找摸排起来。
江栗面上故作紧张惶恐的样子,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外头。
果然,这革|委会的人都来了,那幕后捣鬼的人不可能不来亲眼看这场热闹,门外那躲在人群中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江栗倒霉的,不是那周景之和魏四喜是谁?
江栗心下冷笑,这会儿你们且得意猖狂,一会儿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些红袖章,也不知道是事先受到了那封举报信的提点,还是因为平时干多了查抄的工作混出经验了,总之,这帮人在屋子里敲敲打打的,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屋子最内侧那面墙上活动砖的猫腻,比江栗靠着作弊器扫描检测出来的速度还要快得多,这观察入微的本事,看得江栗都不得在心里暗叹一句佩服!
有个红袖章把那块活动砖抽出来,探出手往里面一摸,下一秒脸上就露出了激动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把那墙洞里面卷着的本子给拽了出来。
“找到了!”那红袖章举着手里的本子大声喊道。
之前冲着江栗打眼色的那个叶同志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冲着江栗这边紧张焦急地看了过来,见江栗不动声色地冲着他微微摇头,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继续手头的搜查工作。
外面那些围观的人群,一听说真找到了藏匿的违禁品,顿时一片哗然,周景之和魏四喜更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看向江栗的表情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和痛快。
江栗表情倒是十分淡定,并未因为那红袖章从墙洞里翻出一个本子就慌了手脚,而且在面对那个红袖章老头盯着她的锐利眼神时,她也完全没露出半分惊讶或者心虚来。
外围看热闹的社员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那个拿到本子的红袖章已经迫不及待地拿着“证物”跑了出来,邀功似地把本子递给为首的那老头。
那老头看向江栗:“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栗故作不解:“什么人证物证?这,领导同志,拿本子做做手账记录一下自己的收入开支,应该不算违禁吧?”
那老头一愣,低下头翻开那本子,一页页翻完,里面确实记录的都是日常账目,内容包括每天上工得到的工分,每个月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手里有几张票马上要过期得用掉之类的琐屑手账,跟违禁物品还真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本子藏在墙缝里?”
看着手里这个手账,那老头原本沉着的脸色顿时就有点挂不住了,抬起头来冲着江栗质疑道。
江栗耸耸肩:“这手账也算是我的了,我总不能让人知道我手里存了多少钱吧?但这个农具保管室人来人往的,我放在哪儿都有可能会被人看见,所以,只能找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藏好。”
这个理由相当充分,还真让人找不出半点破绽。
那老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边的另外几个同仁,剩下那几个红袖章不死心地继续在屋子里找,足足翻了半个小时也没再有任何收获。
这下那老头没办法了,知道这趟怕是闹了个乌龙,忙把那本手账递还给江栗,又转过身对那边大队长道:
“搞错了,这小姑娘就是藏了个记录她自己个人开支的账本,不是什么违禁物品,估计是写举报信的那个人无意中看到她偷偷摸摸把手账藏在墙砖里,以为她藏的是违禁物品,就产生了误会。”
大队长本来领着革|委会的人来的时候心里面是很急躁窝火的,这江知青马上就要去京市上大学,这说起来也算是下河湾大队的一项荣耀了,可若是江栗在这个关键时刻因为藏匿违禁品而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个人档案上有了污点,那被引荐去上大学的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得泡汤,他这个当大队长的,怕是也要跟着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