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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初遇(四)

江月还揉揉他的脑袋以示嘉奖:“不客气。”

他叫来清尘, 又帮小龙检查了一下伤势,清尘看过后道:“皮肉伤都没什么大碍, 这指甲……大概过个十天半个月能够长好,被剪断的牙,换牙时会长出新的,至于声带……”

她顿了顿:“我只能说试试看了,我最近找到了一种花,叫舌生花,这种花在幼苗时期形态很像人的声带,开花以后花瓣像舌头, 我在尝试对它进行培育, 让它代替人的声带,如果能成,可以给他试试。”

“那就辛苦你了,”江月还道,“我去给他安排住处, 不打扰了。”

“等一下师兄,”清尘叫住他,“相比他的伤势,你自己的伤更需要治疗。”

“我有分寸, 你不用担心,”江月还平淡道, “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找你。”

他带着少年离开清风居, 回到自己的仙府, 并在仙府附近给他安排了一进院落。

又把那两枚钉子交给清离, 让他安排人去查这东西出自什么门派, 清离把东西收好,打量着他身边的少年:“这就是你从凡间捡回来那条龙?叫什么名字?”

或许因为清离不是人,少年对他明显没有太大的敌意,他听到清离在问自己,又见江月还也投来视线,只好摇摇头。

“没有名字?”江月还问。

少年点头。

也对,一条流落凡间,不被世人所容的龙,又该去哪里搞一个名字呢。

“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少年愣了一下,点头。

江月还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热茶入喉,他轻轻地咳了两声:“龙依水而生,离水而死,近水楼台……你就叫‘近楼’,你觉得如何?”

清离看了他一眼,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近水楼台”后面三个字,又问:“那姓呢?姓江?”

“楚地有歌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你身为龙,愿你能融入这世间,在水波浩淼之中找到自己的处世之道。”江月还道,“你便姓楚,名近楼。”

少年并不明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楚近楼”这三个字并不难听,可以和“江月还”放在一起,于是他接受了这个名字,冲对方点了点头。

江月还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楚近楼”三个字,递给少年道:“这便是你的名字。”

少年能听懂人话,能看懂少量文字,他觉得这三个字和他在凡间见过的很像,他认得这个“楼”字,他在牌匾上见过。

他收下了写有名字的纸。

从今天起,他是一条有名字的龙了。

“去休息吧,”江月还道,“刚才那处院落,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你不会的我会慢慢教你。这座山名叫浮光山,你可以在山上活动,切记,不要离开门派。”

他让清离带小龙去住处,待他们走了,才掩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唇边咳出了一点血迹,血迹落在掌心便结成了冰,丹田处传来阵阵寒意和痛楚,让他不得不调息疗伤。

这伤势怕是无药可医,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但愿能支撑到他和小龙搞好关系。

迫于伤势,江月还一连休息了三天,等到身体状况略微好转,他忙离开仙府,去看了看楚近楼。

却发现小龙根本没有住他安排的住处,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生活痕迹,被子叠得整齐,似乎从没打开过。

他不禁皱眉,叫来清离问了问,清离也不知道楚近楼去哪了,只好道:“我帮你找找。”

清离是妖,鼻子自然比寻常人敏锐,一个时辰后他找到了楚近楼,发现他居然霸占了派内一位弟子饲养的灵犬的窝,那弟子有事外出,不在派中,灵犬被迫躲在屋檐底下,一见清离,就冲他哀哀地叫。

清离赶紧把江月还找来,江月还看到缩在狗窝里的龙,皱眉道:“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楚近楼抬起头看他。

江月还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狗窝里扶起:“这是别人家灵犬的窝,你不能抢别人的东西,也不能欺负别人的灵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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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近楼非常不情愿地被他拽离狗窝,江月还叹口气,耐心询问道:“为什么不住我给你安排的住处,是不喜欢?”

楚近楼不表态,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江月还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你不可以去偷去抢,明白吗?”

楚近楼偷偷打量他一眼,还是不表态。

江月还有些头痛,他知道小龙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难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他知道“别人穿着衣服我也该穿着”,“接受别人的好意应该说谢谢”,这说明他能够一定程度地理解人类的行为。

但仅限于简单的东西。

“别人穿衣服我也穿”,“别人给我东西要说谢谢”,这是简单的东西,看个几次就能学会,但“在陌生人面前不该脱衣服,在医修面前可以,在熟悉的人面前也可以”,“有人对我好,可他给了我我不喜欢的东西,我该接受还是该拒绝”,就是复杂的问题,以小龙现在浅薄的阅历,还理解不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件东西,想要去寻找自己喜欢的,可他又无法表达自己喜欢什么,江月还只好根据他的行为推断,他看了看这个狗窝,问道:“你喜欢这样的环境?”

楚近楼摇头。

江月还疑惑不解,他眉心微皱:“那……这里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

楚近楼看了看狗窝,没吭声。

看起来是有,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狗窝里的什么。

江月还再度叹气,觉得想教会小龙,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他只得摸摸对方的头:“没关系,等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居所时,就来告诉我,好 吗?”

楚近楼点头。

江月还:“那在你找到想要的居所时,先住我给你安排的地方,可以吗?”

楚近楼犹豫了一下,点头。

江月还松一口气。

然而事实证明,他松气松得太早了。

楚近楼被他逮回来后,确实在他安排的住处住了几天,但没过多久,又跑了出去。

江月还知道他可能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可又猜不出具体为什么,他再次找到小龙时,发现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严重——楚近楼居然蹲在地上,正在挖土。

他就用双手去挖,刚长出来的指甲还很脆弱,因为挖土而又翻开,十根手指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江月还眉头皱得很紧,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楚近楼抬起头,那眼神有点委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江月还拉着他起身,看着他正在流血的手指,“告诉我,你在挖什么?”

楚近楼犹豫着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了指被他挖出来的那个坑。

“什么?”江月还无法从中理解他想要表达的含义,“你说,是我让你挖的?”

楚近楼点头。

“我什么时候让你挖了?”江月还莫名其妙。

楚近楼有点着急,因为焦急而面皮泛红,他指着江月还,跟他比口型道:“你说……”

又指指自己:“我喜欢住……”

再指指那个坑:“……的地方,告诉你。”

江月还愣了一下,总算是明白过来,这次小龙确实没偷也没抢,他改成自己挖:“你想告诉我,你喜欢住这样的坑?”

楚近楼连连摇头。

江月还又不理解了。

楚近楼更加着急,又指指坑,又在空中张开双臂,比了一下大小。

江月还:“你喜欢住比这个更大的坑?”

楚近楼再度摇头,指着坑做口型道:“山。”

“山,坑?”江月还努力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你是指……山洞?”

楚近楼茫然了一下,他没有听过这个词,但他理解“山”,也理解“洞”,组合起来,似乎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于是他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你想告诉我你喜欢住山洞。”江月还倍感头疼,他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句子,到了小龙这里,居然要花费这么多步骤来表达,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山洞”。

在凡间,在帝都,那里没有山,更没有山洞。

“山”这个词,应该是自己跟他说他们所在的地方叫“浮光山”,他从中理解而来的。

“好,我给你找一个山洞,”江月还把他拉到水边,帮他清洗了手上的伤口,“但是以后不准再挖坑了,听到没有?”

楚近楼点头。

江月还看着小龙手上刚长出来又脱落的指甲,给他滴了点仙药,加快伤口恢复:“你再这样,指甲会彻底长不出来的。”

他或许该去清尘那里问问,舌生花的事怎么样了,他得让小龙尽快开口说话,以免再出现这样的状况。

他带着楚近楼在山上找了找,找到几处山洞,让他挑选了一处喜欢的,打扫干净后搬来床榻、被子、桌椅以及其他东西,这一次他甚至没帮小龙摆放,让他自己整理,以免什么东西又让他不喜欢了。

总算是解决了住处的问题,江月还去催过清尘,又开始教小龙修炼和识字,前者倒是很容易学,龙天生适合修炼,短短几天就学会了引气入体,后者却让楚近楼没什么兴趣,只跟他学了“江月还”三个字,会写自己和他的名字,就好像满意了,不想再继续。

这让江月还很是苦恼,清尘那边没有太大进展,小龙又不愿意学写字,他们之间的交流只能靠做口型、比手势,以及猜。

他自己有伤势在身,没有太多时间能陪他耗,只好逼楚近楼继续学,如果他要闭关疗伤,只能把小龙交给清离带,那个时候,他至少要学会表达自己才行。

龙类幼崽一点也不比人类幼崽省心,楚近楼虽然看起来十三四岁大了,实际上心智并不成熟,他对除人类以外的任何东西都很好奇,又没有耐性,让他坐着写一天字,根本就坐不住。

有时候他写着写着,笔下的文字就会变成另一种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总是要把字写得七扭八歪,还拖着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像字,又不像字。

江月还拿他没办法,觉得教会小龙真是比突破境界瓶颈还难的事情。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整座浮光山已经被楚近楼跑遍了,他不喜欢和江月还以外的人接触,会主动避着派内弟子走,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隐蔽路线,他觉得他已经把这座山摸清了,开始向往更远的地方。

这是龙的天性,龙向往更高、更远、更自由的地方,楚近楼被关在笼子里十几年,一旦度过了创伤经历后谨小慎微的阶段,天性得到解放,这种渴望只会有增无减。

就像他因为常年缺水留下了心理阴影,即便不渴也会本能地寻找水源一样,他失去自由太久,对自由有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可江月还给他的自由是有限度的,仅限于这座浮光山,这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在第三次发现他偷偷离开浮光山往外山跑之后,江月还终于有点生气了,忍不住教训他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修真界并不安全,你跑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在凡间经历过的事吗?”

楚近楼低着头不吭气。

这次教训让小龙老实了几天,可几天之后,又故技重演,还跑得更远了。

江月还把他逮回来,头痛地按着太阳穴:“为什么又不听我的话?”

楚近楼显得有些不服,尾巴毛微微炸开,居然一扯唇角,冲他呲牙。

江月还看着他这样子,倍感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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