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延景帝驾崩,正值深秋。
裴邵自丹凤门入宫,满目白绫,不见半点红花绿叶,远远就听见了宫人们哭丧的声音。灵堂设在长信殿,高达三尺的围墙托底,外围十九层台阶,跪满了身着素衣的宫人,台阶下是排队吊唁的大臣,有几个被冷风吹得东倒西歪,还坚持正了正冒冠。
纪芳领他在旁候着,小声道:“这会儿人多,估计还得等上半个时辰,二公子若是累了,要不要先去偏殿歇息?”
裴邵往人后一站,“不用。”
他体型比这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都要高大健壮,这么一站,立即引来了诸多注目,有消息灵通之人早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不过短短一炷香,便已经有不下十人凑过来套近乎。
裴邵这种战场上拼杀过的人,看不上京城里只会坐而论道的贵人,诚然碍于父兄的叮嘱不会轻易给他们难堪,但让他虚与委蛇也实在很难,应付几个便已经失了耐心,朝纪芳说:“烦公公领我去偏殿。”
纪芳心领神会,“二公子随奴才来,入秋天冷,正好偏殿里备了暖茶——”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有人敢不卸甲就进宫来,身后还跟着一队同样威风的士兵,看起来来者不善。
就听纪芳心惊道:“这穆王何时进京了?”
那时许敬卿在朝中尚未独树一帜,许敬卿之外,还有个几次妄图把持朝政的异姓王。
延景帝病中为储君谋划诸多,他担心程峥控制不住朔东那十五万大军,于是临终下召困住了裴邵,自然也会因担心程峥斗不过穆王,而寻机将穆王遣回封地。
没有圣旨,按理说穆王不该私自回京,何况还是带着重兵重甲。
众人交头接耳,其间有人上前与之殷勤攀谈,穆王脸上没有吊唁君主的悲痛,反而在交谈中朗声大笑,那挑衅的意味昭然若揭。
有官吏看不过眼,出言指摘,却得穆王说:“先帝殡天,身为臣者岂有不来吊唁的道理?我知新帝眼下事多,便自行来了,有何不妥——”他说话间一顿,见那灵堂出来一个人,倏然转了个语调,高声道:“臣拜——”
然而下一瞬,穆王的语气跟着往下掉了掉,“是公主啊,臣拜见公主,还请公主节哀。”
众人的视线随之调转,裴邵跟着看过去,不由地眯了眯眼。
彼时程慕宁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宽大的麻衣把她衬得娇小又瘦弱,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与之相符的胆怯,她的手搭在冰冷的栏杆上,平静地投下视线,开口说:“穆王进京,可有圣上授旨?”
声音却很婉转动听。
穆王道:“虽无圣上旨意,但——”
“那可有向圣上请旨?”她紧跟着问。
穆王被小姑娘家家截了话,脸色已有不悦,“臣得知先帝驾崩,心痛不已,日夜兼程抵京,尚未来得及请旨。”
台阶上的公主垂眼看他,说:“穆王该知道,藩王无旨入京,等同谋逆。”
这话犹如一记闷雷,炸得整个灵堂内外都静了下来。
看破不说破,诚然穆王异心已起,众人心知肚明,可这样大庭广众下直言谋逆二字,只怕要有大事发生。
果然,话音落地,地面一阵颤动,斜后方忽然抄出了两列禁军,人数众多,直将整个长信殿方圆几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有备而待的架势令人心惊,众人还来不及思考禁军究竟是何时藏在附近,又是为何要藏在附近,就见上方的公主拿出一则圣旨,声音不大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