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细细堪矿。
林子外面的日头从东方渐渐拂过,在西面放处万丈彩霞。黄昏了,林子中阴冷,昏暗,几乎看不清楚两米开外的东西。
“姜道长,邱道长。”有人在山下喊人。
是沈持听说姜、邱二人穿过密林上山,到了傍晚迟迟不见人出来,他怕出什么事情,让赵蟾桂带人来找。
因为林子中被清理得比较疏朗,所以声音很快传了进来,邱长风声如洪钟大吼一声:“莫吵着贫道。”
南边,对,正南方,不对,他手中的角尺旋转、对齐,再旋转又对齐……
准、绳、规、矩……姜蘅飞快地计算着,而后一步一步往《周髀算经》说的“勾股共结一角”的方向走去。
山下,看着日渐芒薄的夕阳,赵蟾桂越发不安,喊破了喉咙:“姜道长,邱道长,你听见了应一声,我好去找你们。”
邱道长听见了他们的喊叫,他烦得恨不得立刻耳聋:别吵了,让贫道安静会儿行不行啊,沈持你会不
会调~教下人啊。
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彼时姜蘅默默在心中翻书,“……李淳风注释‘以为句广三,股修四,径隅五……’”
左一步,前三步,右后两步……
他沉浸在堪矿的乐趣之中。
赵蟾桂实在是得不到回应,带着人往山上冲——二位道长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错。
等他沿着脚印找过半个山头,林中乌漆抹黑,幸而他们带了火把,照亮林中的路,找啊找啊……
入夜时分,赵蟾桂听到一个震天响的声音:“有光泽,有光泽,是了,是了……”
他吓得腿哆嗦:“两位道长都不小了一身老鸡皮哪儿来的光泽,你们放了他俩吧,别动他俩,别动他俩啊……”
跟着他的人现在懂沈持说这人“爱演”是什么意思了。这架势开个脸登台就能唱戏!
“赵大哥,那不就是邱道长的声音吗?”
“你哪里听出……”赵蟾桂稳住心神仔细听了听:“乖乖,还真是两位道长,那边,快走。”他举着火把循着声音找过去。
七拐八拐,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的时候,瞧见个人撅着屁股俯身在地上:“呜呜,师祖,你的徒子徒孙也找到朱砂矿了,这下咱们这一脉以后再不缺朱砂了……”
用上好的朱砂炼丹他再也不炸炉了。
他哭得很投入,赵蟾桂看得很动情,很想扑在地上跟邱长风一起哭。
“道长,”赵蟾桂上前把邱长风搀扶起来:“林子里夜晚天气多变,说不定会遇到猛兽什么的,咱们赶紧下山吧,沈大人还在担忧二位道长呢。”
邱长风跳起来:“贫道和姜师兄找到朱砂矿所在了,找到了,”他拉着赵蟾桂,极度兴奋地给他讲解:“往下挖最多十米,一定有最纯正最完整的朱砂矿,全是朱砂,全是……”
“道长,”赵蟾桂让人先凿出痕迹做标记:“回去告诉大人,今晚开挖,说不定您明天一早就能看到朱砂了,好不好,咱们得赶紧下山把消息告诉大人,咱们,”他摊手道:“自己也挖不动对不对?”
在他的甜言蜜语,啊呸,油腔滑调的蛊惑下,邱长风恋恋不舍地跟他们下山,回去。
沈持正在书房看书,然听见院外一阵骚动,脚步声很是雀跃地传进来,而后,赵蟾桂疾风一般卷至门外:“大人,找到两位道长了。”
沈持:“先喘口气,慢慢说。”人都找到了,还急什么。
“我找到两位道长了,两位道长在山中探到朱砂矿的具体所在了。”赵蟾桂说道:“一铁锹挖下去就能出来。”
沈持:“……”
不大一会儿,胡见春得信儿,立刻把众人召集到堂屋中来议事。
众人坐定后,邱长风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枕着斜倚在座椅靠背上,他双目精光一道道往外放射,好像服了真仙丹一般,已经在酝酿白日飞升了。
姜蘅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胡见春瞧着他二人问:“二位道长,这个矿,好挖吗?”
是铁锹能挖开的还是得需要点儿炸药?
“说好挖也好挖,”姜蘅说道:“说不好挖,也难挖。”
沈持微讶:“姜道长为何这么说?”
油灯下,他的眼眸远看蒙上一层浅浅的淡蓝色,看着既清澈又慧黠。
“胡大人,沈大人,”姜蘅肃然说道:“这里的土层很薄,囤不住水,要是再向下挖矿,江湖湖泊支流纵横复杂,很多地下暗河,只怕会山洪暴发,洪水泛滥,恐殃及此地百姓。”
邱长风顺着他师兄的话说道:“到时候你们拍拍屁股走了,谁来管百姓死活,沈富贵,你说好挖还是不好挖?”
沈持听他这么说,油然生出钦佩之情,没想到一个天天暴脾气,不离酒的道士,在找到矿藏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矿一开挖,会引发地质灾害,祸及黎民苍生。
贫道这一派从不坑穷人苦命人。在禄县的时候,邱长风曾这么跟他说过,没想到,这竟是真的,真的。
沈持说道:“二位道长的悲悯之心让在下深深愧疚,在下和胡大人定将此事上奏,不会不管黔地百姓死活。”
邱长风烦躁地说道:“没找到矿的时候急,找到矿了细想起来还是急,贫道我该去给自己改改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