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贾琮院。
东方天色刚亮起,院子里倩影穿梭,裙裳当风,丫鬟们开始四下走动。
有人梳扎发辫走出厢房,有人打水点炉烧热水,有人去内院厨房催叫早点。
贾琮到了时辰醒来,不过今日是五日休朝之日,他倒不用天没亮就赶去午门。
他刚掀开帐子下床,侧榻的龄官听到动静,一骨碌坐起,揉了揉眼睛便下了床榻。
贾琮见她穿身浅绿薄绸小衣,里头露出一截鹅黄绣花抹胸,眉眼如画,睡眼迷离,惹人怜爱。
她虽是豆蔻之年,身量还未长开,但因是戏艺出身,常年吊嗓练声,锻体凝神,气韵风度,天然成韵。
即便年岁稚嫩,身形挺秀窈窕,举止秀雅娇柔,已如二月春芽嫩枝,显出异样婀娜俏丽。
龄官这年纪正是嗜睡,即便已起身,依旧有些迷迷糊糊,雪白纤美的脚丫在地上划拉半天,才找到绣花拖鞋。
她匆匆走到衣架前,取了贾琮的衣袍腰带,围着他一阵打转,帮着他穿戴衣物。
贾琮看她睡眼稀松模样,想着如果是后世,这年龄多半被家里当公主宠养,哪用天没亮透就起来操持。
笑道:「女儿家和男子不同,你这年纪正要多睡,才好长身子,往后让晴雯她们多值几天,院子里人手足呢。
以后立个规矩,院子里年岁比我小的,这两年都不许熬夜早起,省的伤了元气。
你去床上继续歪着,我等五儿她们过来操持。」
龄官微微嗔道:「那可不行,芷芍姐姐出门之前,特地让我替她值夜,哪里有三爷起身,我还去睡懒觉的道理。」
贾琮笑道:「既然这样,以后逢五之日,我不用早起上朝,你才来值夜,我晚些起身,我们都能睡得足一些。」
龄官灿然一笑,俏美盈盈,亮人眼目,轻笑说道:「三爷这个法子极好,以后都这麽办,可不许说过不算。」
她会这样一脸乐意,因按院里常例,她本不用值夜,都是芷芍等事出有因,才会临时拉她顶班。
那也不过十天半月时间,偶尔让她遇上一回,寻常情形之下,她不可能逢五就来值夜……
贾琮问道:「龄官,送芷芍和岫烟去牟尼院的婆子,回来有什麽话说,修善师太的旧症好些了吗?
龄官说道:「陈婆子回来说师太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前些日子三爷帮请张大夫下药,这几日慢慢好转了。
因为过些日子,是修善师太六十八寿辰,芷芍姐姐和岫烟姑娘要多住几日,陪师太过完寿辰才回来。」
龄官帮贾琮穿好衣服,便对着穿衣镜子帮他梳头束发。
只是她虽给贾琮值过几次夜,因她还是新作的事情,贾琮的起居之事,她毕竟还不太捻熟。
每日她晨起之后,芷芍丶晴雯等几个手巧之人,都会进来帮贾琮梳头束发。
今日不知什麽原故,常来的晴雯竟还没过来,贾琮问起龄官才知,昨日晴雯身子不爽利。
龄官帮着贾琮梳头还可以,只是帮他束发冠髻有些手拙,在贾琮头顶摆弄几次,都没弄到整齐合适。
贾琮被她小手在头上蹭来划去,因为一阵阵发痒,已忍不住笑了几次。
此时房门推开,五儿端着铜盆热水进来,见龄官束发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说道:「龄官,我来帮三爷束发,你帮我去张罗早点去,三爷用过还要上衙呢。」
龄官听了松了一口气,小脸上神情郁闷,难免有些气馁。
五儿笑道:「爷们的发髻和我们女儿家的不同,有些手生没什麽奇怪的,以后多弄几次就熟了。」
龄官听了才放下心思,展颜一笑,出了房门去准备早食。
……
五儿将龄官没束好的发髻拆开,又用篦子细心梳理。
她透过穿衣镜子,看到贾琮适意的闭上眼睛,随自己在头上摆弄,有些会心微微一笑。
外头天色渐渐明亮,从窗棂上射入的明媚晨光,照在两人身上,带着一丝初夏的温热。
将两人身影投射在暗红的枣木地板上,相互紧贴依偎,透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贾琮耳边响起五儿的声音:「三爷,昨日在二奶奶院子遇到一件事,三爷下衙晚,我还没得空和三爷说。」
贾琮问道:「是什麽事情?」
五儿说道:「昨日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来看二奶奶,二奶奶突然问起金陵甄家的事情。
姨太太说甄家如今十分凶险,甄家大房少爷牵扯私造火枪,等同谋逆大罪,金陵都传甄家会被朝廷问罪抄家。
二奶奶听了这些话,脸色变得很难看,看着很关心金陵甄家的事,像是和她有什麽关系似的。
但我在她身边已经有些日子,从没听说二奶奶和金陵甄家有交情,这事觉得有些古怪。」
贾琮听了五儿这话,一下睁开眼睛。
想了想说道:「听着的确有些奇怪,二嫂嫁到神京已有些年头,从没听过她和甄家有什麽交情。
虽说金陵这些大族世家之间,一向都会有些世交情谊,二嫂出身金陵王家,便是这等世家大族,
但二嫂在金陵时只是未出阁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太可能和甄家有深厚交际。
她可是个十分精明之人,说话和做事都不会毫无来由。
她会特地和姨妈打听甄家的事,听了甄家凶险还会这等神情,必定事出有因……」
贾琮心中仔细思量,因为他的出现,原有轨迹中许多人和事,都已经发生剧变。
所有的事情都进入一条全新的支路,让他无法做大概准确的推断。
对王熙凤的异常举动,他多少有些猜测,但光凭她关注甄家之事,信息比较单薄,一时也无法肯定……
五儿说道:「我想着三爷和甄姑娘有渊源,甄姑娘对三爷十分上心,也算很难得的。
甄家要遭难,甄姑娘这会子又回了金陵,也不知会不会遭罪,二奶奶又突然牵扯进来。
我想着三爷知道这事,万一出些什麽纰漏,心中也好有个预备。」
五儿一边说着,麻利的帮贾琮束好发髻,插上根脂玉发簪,随手拉了拉他肩头衣服的皱褶。
贾琮听了她的话,在肩上温柔纤细手掌上握了一下,说道:「难为你细心,事事都帮我想到。
甄姑娘虽然是女流,但是颇有谋略之人,她在神京之时,就已从其他渠道知晓甄家风险。
她敢这个时候返回金陵,必定已做了防范之策,所以我倒不担心她会吃亏。」
……
其实,自从甄芳青离开神京之后,贾琮便已飞羽传书金陵曲弘秀,让她时刻关注甄家之事。
他给曲弘秀去信,不单是让金陵鑫春号关注事态发展,万一甄芳青出现危机,能设法襄助。
更因为金陵鑫春号在过去一年时间,已和甄芳青有不少生意往来。
包括甄芳青去年在金陵新开的商号,专门用来贩卖鑫春号造物,靠着甄家的商场人脉,一度生意兴隆。
但是这家新开商号,在上个月便开始收拢生意,不再从鑫春号购入新货,眼下处于半停顿状态。
两家生意来往,还有最重要一项,便是鑫春号营造的香水等造物,通过甄家海船队销往远洋海外。
如今甄家面临剧变,鑫春号和甄家的生意牵连,必须最大限度做切割和掩盖,以免受到不必要牵连。
而这一桩事情,在贾琮那日为甄芳青送行之时,两人便筹谋过此事。
这不单是在商言商的常规做法,更是出于两人的暧昧渊源和私谊。
随着鑫春号最后一笔外洋货物,因甄家海船队在外海失踪,也从此杳无音信。
这件事通过各种渠道,在金陵城内飞快扩散,如今已是尽人皆知。
这也让鑫春号因甄家海船队,成为人员货物损失巨大的金陵货商,也在某种程度上和甄家做了切割。
甚至金陵鑫春号江南总店,已向甄家提出巨额索赔,并在内务府进行文牍入档……
……
贾琮说道:「甄家的事情颇有风险,二嫂不像你和平儿那样温厚,她性子精明大胆,有些不守常规。
以往做事也常有逾矩之举,希望她听了姨妈的话,能心生警惕,不要做出什麽不妥之事。」
贾琮又笑道:「不过有你帮我在西府看着,我也不用怎麽担心,出不来什麽大事。」
五儿微笑说道:「晴雯不是常说我是管家婆,三爷尽管放心,五儿必会帮三爷做好这管家婆。」
贾琮往后一靠,枕在五儿酥挺香软的怀中,微笑说道:「我可不单让你做管家婆。」
贾琮之所以有这番话,是五儿已在荣庆堂向贾母行过家礼,从小陪伴服侍的大丫鬟,如今位份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