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介甫相公的传说,他不得不认真!
如今,傻子都知道,江宁的介甫相公,不可能再回朝。
但在同时,介甫相公在当今天子心中的地位,却是高的有些离奇!
不用看其他的。
就看吴安持一案就知道了。
反正,当蒲宗孟当初听说了吴安持一案的经过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江宁的介甫相公,依旧简在帝心,而且圣眷之浓,超乎想像!
当今天子,为了介甫相公的晚年幸福,毫无顾忌的直接下场,干涉另一位宰相家的家事,逼着吴安持与其妻王氏和离!
不止如此,坊间传说,吴安持不仅仅被逼着和离,吴家人还被逼着将当年介甫相公送去的嫁妆,原原本本的送回的江宁。
甚至,连王氏与吴安持所生的儿子,也都送到江宁!
由此可见,当初,天子暗中到底给吴家人施加了多大的压力?
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会为了一个致仕隐退的大臣,做到这般地步。
吴家从此社会性死亡!
堂堂宰相家的脸面,被彻底踩在脚下!
这就是为什麽,王安石一出山,宣布要在江宁创建江宁书院,天下州郡的士人,立刻沸腾,纷纷赶往江宁的缘故。
这是都想着去江宁,混一个江宁书院学生甚至是荆国公门生的身份。
然后,就可以借着这个身份,赢得诸多便利。
所以,就连那些旧党顽固派们的家里,也有好多人,在赶赴江宁。
哪怕是,后来传出了,江宁书院将不会以经义诗赋为主要教授内容。
而是会将术算丶钱谷等内容,作为书院的主要教授内容。
也依旧没有熄灭天下士子心中那颗火热的求学之心!
在这种情况下,新党内部对王安石百年后在学术和政治上的衣钵的争夺,也越发激烈。
偏生,最有资格继承王安石衣钵的长子王雱早夭。
而王安石本人,在江宁也从来不谈政治丶国事,更不对任何朝臣发表任何意见。
即使其如今出山创办江宁书院,也只是说『身孚皇恩,难以偿报,愿以馀生,为社稷储术算丶钱谷之材……』。
对于朝政丶朝臣,一个字也不说。
于是,神器无主,唯有德者居之!
现在,只要是和王安石能沾上边的大臣,都在说,自己才是荆国公最爱的学生。
扬州的曾布丶杭州的韩缜丶颍昌府的黄履丶成都的许将丶福建的蔡确……当然,也包括他蒲宗孟,都在想方设法的找各种理由,论证自己才是介甫相公最爱的学生/门人/盟友。
现在,又一个对手出现了吗?!
蒲宗孟的杀手本能瞬间发动,连眼神都变了。
他看向何执中。
何执中低下头去,继续低声说着,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拱火。
「据说,当时介甫相公曾对蔡元度言:天下人才匮乏,未知将来,何人可承我衣钵,执掌国政,辅佐主上,中兴国家……」
「介甫相公又言:我儿王元泽可算一个……」
「接着又言:吕吉甫可算一个!」
「介甫相公最后对蔡元度道:汝兄元长,勉强也能算一个!」
「最终,介甫相公颓然叹息:此三人外,再无人矣!」
蒲宗孟听完,却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何执中,看的后者连连躬身谢罪,连称孟浪。
蒲宗孟挥挥手,道:「伯通啊,老夫乏了……」
他看向何执中,眼中流露着些许不满。
他知道,何执中是故意在他面前,给蔡京上眼药。
蒲宗孟能理解何执中!
当年吕惠卿丶章惇丶曾布三人在朝的时候。
何止旧党骂他们?
新党内的少壮派,私底下也未尝没有盼着这三人出丑的心思。
没办法!
熙宁年间的吕惠卿丶章惇丶曾布,太年轻了!
年轻的都有些过分了!
所以,旧党骂他们『幸进少年』,新党的老人也天天和他们过不去。
而现在的蔡京,就是当年的吕惠卿丶章惇丶曾布。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年轻!
蔡京,是现在每一个青壮大臣的拦路虎。
他今年才将将四十岁!
但已是权知开封府,朝请大夫丶龙图阁学士!
下一步,肯定就是进两府。
清凉伞随时可以到手!
就像当年的吕惠卿丶章惇丶曾布一般。
可……
这不是何执中,可以在他面前拱火丶挑事的理由。
右司郎中,应该是他的幕僚。
幕僚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要不是,他才刚刚在御前举荐了何执中,同时此人还和陆佃有些关系。
蒲宗孟已将之斥退!
何执中却是有些急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必须想办法挽回在蒲宗孟面前的形象。
于是,何执中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前一步,长身而拜提醒着蒲宗孟:「恩相……」
「下官与蔡元长并无旧怨,也更非妒贤嫉能……」
「下官完全是为了恩相着想啊!」
「嗯?」蒲宗孟有些不开心了。
你还来?
我有这麽好骗?
何执中再拜,说道:「恩相,明年就要开科取士了……」
「此科,乃是当今天子的龙飞榜!」
「届时,若蔡元长依旧在开封府任上……学生恐其必为天子拜为知贡举……」
「一旦如此,蔡元长必为恩相腹心之患!」
蒲宗孟猛地抬头,眼中大放光明!
是啊!
龙飞榜!
新君即位,第一次开科取士,所取的进士,无论是在升官速度上,还是在未来前程上,都先天高其他科的进士一头!
而,若蔡京在开封府的位置上,顺利坐到了明年。
那麽,知贡举的差遣,舍他之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根本没有人能与之竞争。
而偏生,他这个新任右相,亟需用人。
若他不能将一个自己人推到知贡举的任上。
对他的威信,将是一次重击!
而蔡京,则可能趁机踩着他这个右相上位。
以蔡京的上进心和权力欲。
只要被其成功一次,那他肯定就逮着自己这头羊薅到底了。
……
打发走何执中。
蒲宗孟靠在座椅上,想着蔡京在他面前的神采。
也想着蔡京当日,出了他的都堂,扭头就去内东门下递札子求见天子的事情。
「此子……」蒲宗孟悠悠说着:「颇类吾!」
在官场上,一个政客最大的对手,永远是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因为,一旦这样的人出现,就意味着两人在同一个生态位上有了竞争!
更要命的是——这个人,还会让皇帝拥有一个备胎。
你不干是吧?
朕用XX来干!
所以,同生态位上的竞争,是要刺刀见红,贴身肉搏的。
只是……
蔡京在他之前,就已经在天子身边了。
所以……
他蒲宗孟才是后来者!
而且,他蒲宗孟现在已经拜相了。
这就意味着,他拥有比蔡京更多的面圣时间和近距离与天子接触的时间。
所以啊……
急的怎麽会是他?
该是蔡元长才对!
「只要吾在朝一日,蔡元长,就只能被吾压一头!」蒲宗孟悠悠说着。
对此,他有着强大的信心!
于是,蒲宗孟坐起身来,拿着案前的文书,细细看起来。
蔡京,今天在他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不止要在三月内,尽废府界内的过税。
还要在同时,整肃府界内的胥吏丶税吏,严肃税法。
虽然不知道蔡京打算怎麽做?
但蒲宗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为了向上爬,为了赢得圣眷,什麽事情都做得出来,什麽手段都用的出来!
而一旦其成功了,那麽天子必然青眼有加。
所以……
蒲宗孟知道的,他必须在蔡京之外,做出更多更好的成绩来!
他不能输给蔡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