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争宠
赵煦的指令,执行的很快。
甚至有些过于快了!
在下达后的第二天晚上,石得一就来禀报:「大家,府界内诸镇监当官们,在知晓了大家德音后,皆云:蒙陛下圣恩,感恩不尽,谨奉德音教诲,愿从旨意……」
赵煦听完,眼皮子跳了一下,然后他反应过来:「等会……」
他看向石得一:「府界内诸监当官?」
「三十一镇的所有监当官,都与朕或两宫有旧?」
石得一低下头去:「大家圣明!」
赵煦一扶额,叹息一声。
但,这就是大宋朝!
一个以封建官僚垄断经济为主体,实行封建士大夫贵族共和政体的王朝!
一个缝合了从晚唐到五代再到大宋历代官家自己发明的各种各样的法令丶政策与制度的畸形王朝。
一个在娘胎里,就自带了各种debuff的王朝!
所以,关系户们,霸占了京畿地区的肥差,很难想像吗?
恐怕,不是关系户,反而占了这些肥差,才是新闻!
赵煦摆摆手,对石得一道:「就这样吧!」
「通知王子韶,叫吏部接受府界内诸监当官们的选阙文书,然后,让王子韶想想办法,在交州右江安抚司以及熙河边防财用司中,多发明丶创造些岗位,将这些人都安排下去吧!」
「诺!」
赵煦打发走石得一,就摇了摇头,低低的叹息着:「朕这大宋啊……再不变,真的药丸!」
这也是王安石变法和他上上辈子要绍圣绍述的原动力。
统治集团,已经发现自己一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
为了自救,只能求变。
奈何,无论是王安石变法,还是他上上辈子搞的绍圣绍述,其实都只是在原来的框架里,修修补补。
假若不发展生产力,改变生产关系,就算变法能成功,也不过是让大宋续命十来年罢了。
……
吏部,很快就热闹起来。
几十个皇亲国戚,乌泱泱的冲进了位于兴国坊中的吏部官衙。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自己的告身袋,里面装着的都是花花绿绿的绫纸,纸上写着这些家伙的父祖三代以及本贯丶本人各种身份信息以及最重要的各种授官告词。
因为文件数量太多,所以,得用个袋子装起来才行。
吏部的官员,见到这些祖宗,眼都笑歪了。
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一张张移动的交子。
纷纷热情的上前招呼,暗地里,则都开始磨刀。
这吏部选阙,可都是有规矩的。
那些阙,给不给你选?怎麽选?什麽时候选?
都有名堂!
也都得叫人拿钱来疏通关系。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皇亲国戚,也都是一视同仁。
这也是吏部被人称作『例部』的缘故。
都是有规矩的!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依着他们的规矩来!
有本事,就去走都堂堂除或者请天子圣旨亲除的渠道。
不然的话,任你是谁,都得受吏部的管束。
皇亲国戚们,对这些门道,自然是清清楚楚。
所以,一进门,就拿着各种名刺丶拜帖,找到各自的关系,开始了跑部选阙。
自然,他们都想要一个好阙。
可问题在于……
熙河路的边防财用司与交州的右江安抚司及宣慰司的阙,都是王子韶临时发明出来的。
其职责,大都含糊,用词也是模棱两可。
到底哪里是肥差?哪个又是有前途的美差?
这就很考验,这些皇亲国戚们的运气以及自家与向丶高两家的亲疏远近了。
而吏部的热闹喧哗,很快就吸引了同在兴国坊中租住着廉租房(张耆旧宅)的朝臣们的注意力。
特别是御史台的乌鸦们,都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吏部官廨。
像吕陶更是雇了人,全天候守在吏部的官廨前,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甚至,让人尾随着一些关键人物,记录着这些人的举动。
这个时候的乌鸦们,就像是一只只正在储备着过冬粮的松鼠。
他们仔细观察丶记录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这些信息,或许现在对他们没有用。
但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万一呢?
到时候,自家记录的这些东西,或许就能成为罪证。
即使现在记下的这些东西,最终没有发挥作用,对他们而言,也没有损失。
……
吏部热热闹闹的时候。
都堂中的蒲宗孟,在自己的令厅中,再次见到了蔡京。
「上禀右揆,下官已与开封府诸位同僚商议,众皆以为,右揆之令,可以三月为期……」蔡京长身而拜,禀报着。
蒲宗孟并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盏,轻轻抿着茶汤。
在这令厅一角,拿着笔,正端坐在一张案台后,记录着右相与开封府对谈文字的尚书省右司郎中何执中在这个时候,放下笔来,轻声笑着道:「蔡府尹……」
「区区过税,开封府竟需三月才能完全废除?」
「开封府是舍不得这笔钱吗?」
他虽然是笑着询问,语气也是颇为友善。
但,每一句话都如同毒蛇在吐信。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多少有些诛心。
蔡京呵呵一笑,回头看了看何执中,他知道的,何执中其实在代替蒲宗孟向他发难。
于是,蔡京轻声道:「都郎有所不知……」
「敢请府尹赐教!」何执中拱手,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
他是熙宁六年的进士出身,而蔡京是熙宁三年的进士出身。
按官场规矩,他是晚辈,蔡京是前辈。
更不要说,蔡京如今的地位,远在他之上!
他现在,连朝官都还没有改。
本官只是宣德郎而已,至于贴职?
连个馆阁校勘,都没有混到。
而蔡京,却已是朝请大夫丶龙图阁学士,并拜权知开封府,身上兼着许多差遣。
每一个,都与天子密切相关。
比如说——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公事。
这个差遣,使其可以到御前取旨。
几乎就是个没有宣麻的执政!
所以,何执中很清楚,他在蔡京面前,只是个小卒子。
但他毫无畏惧。
在大宋,以小博大,并战而胜之的事情,并不罕见。
最着名的,就是韩琦韩忠献公当年片纸落去四相的传奇故事!
蔡京轻笑一声,面朝保慈宫方向,拱手道:「主上仁圣,悯良善丶恤无辜,推恩开封府,诏免府界内过税!」
「此等千古圣政,开封府若只以三月落实,岂非是上负皇恩,下负万民?!」
「故此……」
蔡京收敛笑容,一脸肃然的看向蒲宗孟,拜道:「开封府除以三月为期,尽废府界内过税之外……」
「还当以三月为期,整肃府界内,十七县丶三十一镇之胥吏丶税吏,不法敲诈过往商贾之弊政!」
「故……」
「下官今日,在右揆之前所立军令状为:请以三月为期,尽废府界过税,并整肃府界诸县丶镇胥吏丶税吏,敲诈勒索,盘剥削刻之事!」
蒲宗孟听着,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蔡京。
蔡京微笑着,看向蒲宗孟,一脸从容。
……
送走蔡京。
蒲宗孟的神思,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他才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蔡元长,比吾当年更甚!」
他当年,为了求出位,可是在先帝面前,力推手实法落地。
同样,为了能升官。
他是昔年在朝的大臣中最【直言敢谏】的人。
为了出头,他谁都敢骂!
从司马光到吕公着,从文彦博到范镇。
旧党的元老,只要有名有姓,都被他攻击过。
正是因为他天天开地图炮,所以,才会这麽遭人恨。
所以他私下里的那些事情,才会被人公开传播。
然而,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蔡京这个后辈的胆子比他更大!
上进心比他更强!
何执中悄然来到蒲宗孟身边,悠悠的说道:「恩相有所不知……」
「咱们这位开封府府尹,可是有着宰相之志……」
蒲宗孟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盏抿着茶汤。
何执中读懂他的潜台词,继续说道:「恩相可知,这几个月,京中闲汉中流传的一则故事……」
蒲宗孟慢慢品尝着茶汤的滋味,身体微微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说是熙宁年间……」何执中一边观察蒲宗孟的神色,一边说道:「王司空在朝时,常常与其女婿蔡元度感慨没有可用的人才……」
「嗯哼?」蒲宗孟放下茶盏,眼中放出精光,开始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