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依旧是常年温度恒定的手术室。
闫建华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 王顺宇已把他的臂丛神经麻醉,现在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这样睁着眼睛等你们手术, 体验还挺特别。”
林熙冬已剖开闫建华的手, 此时正在处理断端间瘢痕增生组织。
今天的手术,可能是她这阵子处理最慢的一次, 从手术开始到现在, 已经半小时过去,而她其实才刚刚进入并处理切开位,想为后续处理肌肉、神经做充足精准的准备:“这样的体验, 我可不希望再来。”
为了这手术, 林熙冬熬夜利用模型做了无数次的手部力学测试,连续重复做力量模拟都超过上百次。
陈旧性伤口再修复, 它难点就是在原来的伤口上, 重新切入,进行再次治疗,并且保证后续手术中建立新的肌腱拉扯平衡点, 同时利用拇短伸肌腱转移重建伸拇功能, 做这些都是为了让闫建华的手部重新恢复全部功能。
难点到底在哪里呢?像是提线木偶, 牵扯木偶挪动的每一根线因为交错的缘故, 其实需要达到一个平衡,才能让木偶更加灵动,而当其中一个线拉胯了,那么就是需要测试无数次数据,这根线到底多了多少, 或者说紧绷了多少, 这中间又需要怎么样的力量协调长度, 让其他线不受影响。
而这样的木偶,将有两个需要并行交错处理。
一个是神经,一个才是肌腱,这也是林熙冬这次手术成功率的关键点。
一旁,罗鹏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话说闫老师你是什么时候脱发的?”
他虽然没被闫老师教过,但是林熙冬的老师就是他的老师嘛,就像他自认已经是王德明和卓峰的学生。
至于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是从身形脸型上看,闫建华脸型有几分像他中年后的模样,不过由于他头顶头发少,躺着的时候侧面看过去就和光头一般,让人格外害怕,也就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尴尬问题。
手术床头,监护仪的旁边,王顺宇也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发。
作为在场唯三的男孩子,他掉发其实很严重。
“我记得很深刻,就写论文的时候。”闫建华记忆被拉回了当年,那时候风华正茂,“不是我吹,要是我写的论文能有我手术一半漂亮和轻松,我现在待得也不是教导处,应该去卫健处。”
罗鹏摸了摸他现在还算极为茂密的黑发,又看向正聚精会神观摩手术的沈凯,虽然手术帽挡住了他的头发,可也挡不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听说你在帮王老师和林医生整理论文?”
“嗯,三个方向,断指再植,诱导膜技术到先天性胫骨假关节以及小切口的髋关节置换,断指再植要等病例累计足够,后两个算是新术氏,这周差不多可以写完。”在沈凯的描述,写论文和写日记似的,“对了,后续也会配合卓老师整理。”
虽然两位老师不在,但是秉着公平的原则,沈凯下意识添上了一句。
“掉了多少头发?”闫建华不是很熟悉沈凯,所以有些好奇。
沈凯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闫建华,在诚实和实诚中做出了选择:“没数过。”
因为没掉过。
说完,沈凯就觉得自己今天的情商又提升了一点。
“熬夜容易掉发,而且学医避免不了,我和学校里好几个老师研究了不少护发方法,等手术结束后分享给你们。”闫建华以为多得不想数,便热情推荐他们的经验,“要不是卓老师的假发太贵了,我其实也想去搞一顶。”
“我也是!”罗鹏也激动了,卓峰老师的假发实在是太给力,完全看不出真假。
不过,说起来沈凯好像可以给力,此时,罗鹏微微眯眼盯了沈凯几秒,琢磨怎么有效说服他帮忙指导论文,减少他掉发的可能。
手术继续。
大概是脱发这件事情过于重要,罗鹏和闫建华竟然还聊起了关于脱发涉及到的病例方向,什么斑秃,毛囊炎,包括他们天天刷的植发相关论文,毛囊生长的知识含量听起来比这次神经肌腱修复术都知道的多。
让袁元都听的津津有味,虽然她剪短发后掉发少了。
林熙冬原本还格外紧张的心情,在听到闫建华给掉落的头发命名为00.6的时候,忍不住加入了话题:“所以,你们都背过手术代码?”①
这最离谱的代码记录方式都给说出来了。
“背过。”沈凯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手术台的每个人,记东西很简单。
罗鹏和袁元自然不敢应,他们也就知道有这个东西而已。
开玩笑,这手术、操作分类与代码上万的编号手术名称类型,是人能够记下来的?
反而是已经不在临床的闫建华开心分享:“背过啊,手术部位,术氏,入路,还有解剖轴心的逻辑,想当年我还和你们陈主任开过玩笑,这些代码上的手术,我都想做一遍。”
“说起来,这42-54,我就差不多都做过。”说这话的时候,闫建华满是兴奋,“不然我考一考你们?”
“不必了不必了。”罗鹏和袁元连连摇头。
也就沈凯毫无波动地回:“消化系统的手术?”
林熙冬正在尝试复位肌腱,听到这话后,原本心里的急迫,反而慢慢平复:“考就算了,闫老师,有我在,保证你以后还能做手术。”
她是不记这些,但是她能做的就是让闫老师能拿起那把刀,而且是必须!
别急,可以的。
林熙冬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可以的。
“得了,这话你以后可不能给病人保证。”闫建华听到这话,忍不住教育,“医生要保护好自己,你应该多说那种含糊其辞的鼓励话,或者也要是会尽全力,努力之类更加稳妥。”
“闫老师,你猜我们林医生对所有做断指再植的患者或家属,都说什么吗?”听到这里,袁元口罩下的小酒窝溢出不少无奈。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