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陆辞夜看向易星移,“并不是我觉得这样有多么凄惨,但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我没有任何天生要对某个人、某个事物负责的义务。”
包括一三七星系。
整个星系的和平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是在这里出生长大,也未曾长久地在这里生活过,更遑论有多少荣辱与共的认同感。
而在他的视角里,小陆是救了他的命的人,给了他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份,他也答应过小陆要救他。
他或许出于基本的道义,或者是怕惹麻烦的心态,不会主动去破坏这个星系的和平,尽量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但整个星系这样大的责任摆在他面前,却远远抵不上他给小陆的承诺。
所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小陆。
“我并不是因为那些世界和平安稳的大话而想要劝阻你。”易星移说道,“只是有时候付出得太多,达不到心里想要的预期,那样的结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如果我死了呢?”陆辞夜问。
“什么?”
“你说你等了我几百年,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我早就死了吗?”陆辞夜说道,“等一个死人就是无穷无尽,你不觉得厌烦吗?”
“不会。”易星移明白陆辞夜的意思,他们并不是为了某一个结果才去做某件事。
可能失败的结果当然也不是他们放弃的理由。
“但是,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易星移说道。
“哪里不一样?”陆辞夜问。
“你还有很漫长的未来。”易星移说,“你以人类的身份长大,也有着人类的自尊心和感情。”
“难道你就没有吗?”
“我的人生是一条从头就能看到尾的直线。”
“哈。”陆辞夜干笑一声,想说这样的人生可真悲剧,但又觉得这个玩笑或许太过分了,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随口问他,“那你的人生里还有什么?”
朋友也不算吗?
若真的只是直线,那未免也太过单调且枯燥了。
陆辞夜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全被一个字给堵了回去。
易星移说:“你。”
陆辞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嘴上说着要回去上课的时候,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空荡荡的教室里,陆辞夜坐在自己常坐的座位上翻着书。
上课只是借口,但来了之后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调休。
易星移最近往学院跑得勤,没理由不清楚这一点,但也没有戳穿他。
陆辞夜也就很难不去在意他说的话。
薛嘉和坐在他旁边,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说道:“你确定你们不是在搞什么恋爱中的小情趣吗?”
陆辞夜叹息一声:“绕了我吧,我们看起来像在谈恋爱吗?他可比我大了——”几百岁。
他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倒不是因为恋爱这种调侃而觉得羞耻,而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沉重。
如今他倒是有些怀念当初易星移对他遮遮掩掩的模样了。
r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白地将所有的东西都袒露出来,然后转化成沉重的重量,不由分说强行压下来。
“就是好像……好像为了我才活下来一样。”陆辞夜按着额头喃喃自语着。
“人生有动力不是很好吗。”薛嘉和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奶茶,又吸上来一口开始嚼里面的珍珠。
她倒不是因为忘了调休才跑来上课,也不是被陆辞夜叫出来谈天说地,只是因为最近教学楼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号称复古了未迁徙之前最流行的口味,还有买一赠一的活动。
薛嘉和囤了一堆奶茶券,每天都要往这边跑一趟。
只要是为了吃的东西,她向来积极过头。
也不知道时不时看陆辞夜一个人徘徊在教室外面太可怜,她贴心地分给他一杯奶茶,陆辞夜当然不会跟她要吃的,摆摆手就在教室里坐下来。
薛嘉和也就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如果哪一天不能吃很多好吃的,我大概也会伤心得想要死掉。”薛嘉和一手一杯奶茶,光是想象一下没有食物的样子,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陆辞夜看她一眼,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这回是羡慕。
薛嘉和这人简单得过分,人生只有吃和魔法,也从来不是为了欢呼和掌声,亦或是什么成就和荣誉。
据说最初升入高等学院的魔法系时,周围的人都如丧考妣,就连樊诀也失落了一阵,因为升入高等学院的年纪,想要再觉醒异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自从学院建立以来,那么几个特例都屈指可数。
唯有薛嘉和高兴得原地蹦了三尺高,恨不得立刻冲进学院报道上课。
原因很简单,她之前考试时去过一次魔法系的食堂,恨不得干脆在里面住下来,回去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连异能考试都坚决不参加,一心奔着魔法系去了。
对她来说,异能单调又无趣,还没有好吃的食堂,自然没有魔法系吸引力大。
从上数到下,因为入学魔法系就这么兴奋的学生,大概也就她这么一个,从此便成了学院里一桩奇谈。
旁人是当笑话说,陆辞夜听着倒是真羡慕。
这姑娘家庭健全,身体安康,天赋卓绝,也没有过高的志向,容易满足而又专注,不为外物所动,算起来也是个奇人。
最重要的是,非常豁达。
喜欢什么就努力去争取,想尽办法丢尽脸面和尊严也要去达成。
但在付出了一切还是无法得到之后,她也会选择释然,将视线投向别的选择。
——虽然都是针对吃的。
陆辞夜原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流浪者很少为谁而停留,也从不会过度地执着于什么东西。
但事实上,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旅途之中,那些相遇的朋友都早已预知他将会离开,即便挽留,也不会太过坚持,更多的是祝他一路顺风。
遇见易星移这样的人,还是头一遭——
与他的身世和过往紧密相连,不计回报地付出,远胜于常人的关注和保护。
要说厌恶,似乎也没有。
摊开来之后,只让陆辞夜感觉到沉重。
但那种沉重却又不是让他急着想要脱手的分量。
“不讨厌就接受好了嘛,他又没有害你。”薛嘉和顿了顿,又问道,“他应该没有蹲在你床头偷窥你的爱好吧?”
陆辞夜嘴角抽了抽:“当然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有就好,那样的话就有点可怕了。”薛嘉和嘟囔着,“他不是一直都在看着你吗,除了爸妈兄弟姐妹之类的,大概也只有喜欢到极点的人才会这么专注了吧。”
易星移显然不是他爹妈,薛嘉和自然就误会到了别的方面。
“一直?”
“不是吗,教室外面经常蹲着的那只鸟,也是他的吧,上面有魔法波动,跟易老师还挺像的。”
陆辞夜认真地打量了薛嘉和一眼,这姑娘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
“你知道樊诀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吗?”陆辞夜换了个问题试探。
“知道啊。”薛嘉和一脸了然。
“为什么?”
“他嫉妒我吃这么多还不胖!”薛嘉和说得掷地有声。
“……”
“本来就是嘛……”薛嘉和嘟嘟囔囔地说起她和樊诀之间的爱恨情仇。
这两人其实不仅仅只是同学,还是同一条街上的邻居,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年纪还小的时候,两人关系其实还不错,长大以后倒是渐渐变得别扭起来。
主要是樊诀单方面的别扭。
两人的天赋显现得都很早,在同龄人里都是佼佼者的存在,一开始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因此还勉强维持和平。
后来某一年,两人分到了同一个班,薛嘉和的成绩不多不少,正好每次都比樊诀高那么一点。
樊诀别别扭扭地来问过薛嘉和秘诀,薛嘉和倒是很茫然,细数平日里的行为习惯,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吃了。
于是樊诀自觉习得了宝典秘籍,回去之后也开始疯狂地吃东西。
一个学期过去,薛嘉和的成绩照例比樊诀高上几分,依然瘦得像是个豆芽菜,樊诀却变成了小胖墩,并且受到了各种同学和长辈的嘲笑。
虽然大多都是善意地调侃,但这仍然让还是小朋友的樊诀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自那之后他便坚信薛嘉和是个骗子,一定是背着他偷偷刻苦用功学习,开始紧盯着她不放。
数次旧事重提,薛嘉和自觉发现了真相——显然是樊诀嫉妒她吃那么多东西还没变胖。
甚至时至今日,她也依然这么认为。
陆辞夜默默在心底为樊诀点了一排蜡烛,各种意义上都可以说是很惨的一人了。
“你就没有想过别的什么可能性?”陆辞夜试探着问道,每回薛嘉和跟他说话,樊诀在后面的眼刀都快把他扎成筛子了。
“什么?”薛嘉和满脸茫然。
看着她懵懂单纯的模样,陆辞夜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大概就叫当局者迷。
但她也未必想当那个清醒者。
“没什么。”陆辞夜摇了摇头,“你还是多吃点吧。”
无忧无虑的,也挺好。
薛嘉和“哦”了一声,继续咕咚咕咚地喝奶茶。
他们很少特意去谈心,薛嘉和完全不是安慰人的料,陆辞夜倒也没有自怨自艾的爱好,只是一时想不通,有些茫然无措。
但他不会长久地纠结于无解的问题。
陆辞夜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纹路,原先虚弱的身体近来渐渐变得有力了一些,或许是因为灵魂上的创伤渐渐恢复,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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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于理,他得记着这个人情。
手边的书最后也没有翻过去几页,薛嘉和喝完了奶茶准备回去,一扭头看见下面的人。
“好像有人来找你。”薛嘉和碰了碰陆辞夜的胳膊,示意他朝下看。
陆辞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娄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