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半夜跑到我宿舍来的原因吗？”
陆辞夜披着外套坐在床边, 听完易星移围绕着“陆流风有多烦”为中心的简短说明，重复了一下他最后的总结陈词，发出如上疑问。
易星移毫无负担地点了下头。
“抱歉恕我看不出其中的关联性。”陆辞夜思索着用词, “还是说你准备利用‘父债子偿’这种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来宽慰自己的内心？”
那倒不至于。
易星移说：“只是出来散个心。”
陆辞夜挑了下眉：“然后顺路顺了半个星系？”
易星移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传送魔法并不算困难。”
没顺便发展一下跨星球快递业务还真是屈才了。
陆辞夜小声嘀咕了两句, 从床上站起来，将外套穿好。
“既然你现在很闲, 能不能顺便帮我个忙？”
他拉起拉链, 抬起手腕, 将掉下来的扣子扣回去，单手操作不太方便, 还没来得及扣好，旁边伸来一双手, 抓住他的手腕, 扣子很轻松地便被扣上了。
易星移站到他身边, 翻过他的手掌, 贴上自己的掌心。
淡淡光亮在黑夜里就格外显眼。
一点暖流顺着掌心蔓延向身体各处，就如同春雨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持续的钝痛稍有缓解。
这是之前他答应过陆辞夜的。
“你现在太虚弱了，再遇到一个苏海楼也未必应付得来——你又让小陆出来了？”
“不到五分钟而已。”
“五分钟, 你至少要再多花五个月才能恢复那么多的程度。”
“最后一次。”陆辞夜说道, “我保证。在我找到办法之前。”
掌心的光渐渐减弱, 易星移松开了手。
“暂时不能太过度, 不然你身体受不了。”易星移说道，“你需要好好休息，学院里很安全, 不用太急躁。”
“现在这个状况, 我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但愿如此。”
“不过我不是说这个事。”
“嗯？”
“图书馆。”陆辞夜说道, “最高层和最底层的区，你能进去吗？合法合规的那种。”
易星移看了他一眼，说：“可以。”
陆辞夜拍了下袖子，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只有一个眼神留给易星移意会。
易星移问：“你确定要现在去？”
他示意了一下窗外漆黑的夜空，对面的宿舍楼都已经全部熄了灯，只有楼下几盏昏黄的小路灯还倔强地亮着。
这个季节昼夜温差比较大，不是每个人都能熟练掌握保暖的魔法，夜里自然没什么人愿意出去吹冷风。
陆辞夜倒是觉得正好，催促着易星移往门口走，一边说道：“白天要上课，我不太想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关注。”
易星移并不以为然：“光是从异能系转到魔法系这一点，你已经是一个闻名全学院的历史性开拓者了。”
在魔法师饱受歧视的状况下，从来只有魔法系的学生突然觉醒异能，然后欢天喜地地转向异能系的情况，已经觉醒的异能者转回魔法系，根本就是史无前例。
不过由于这个史无前例的主人公是陆辞夜，学院里的人沸沸扬扬地私下探讨了一阵，又觉得并不是那么意外了。
只能在掌心开朵小花、长个小草的异能，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
学院里也不是没有过植物系的异能者，但那些人少说也能操纵一下藤蔓，在必要时刻还能远程救助一下队友。
再不济对口粮的增产也能有所助益，也是各大研究院争抢的人才之一。
唯有陆辞夜为人耻笑，是因为他的能力仅仅局限于他的掌心。
除了变个魔术逗小姑娘开心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了。
小陆原先偷偷试着去强化能力，然而一无所获。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的天赋有限，再怎么增强也难以有出彩的表现。
听到过几次旁人的窃笑之后，小陆就再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能力了。
B06星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回主星，所有回来的人也被要求对外保密，学院的其他同学便只当他们是考核失败，这才灰溜溜地回来。
嘲笑的声音自然不会少，但陆辞夜并不在意，没什么人再在背后带节奏，也得不到什么反馈，那些声音便渐渐小下去。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受到了打击，所以才破罐子破摔，自我放逐到无人关注的地方。
真是可怜。
很快流言的风向又调转过来。
怜悯的视线比恶意的要好很多，但也足够让人不适，光是走在路上也会被一些人当猴子一样，光明正大的围观，一个个闲得仿佛没事做。
大概是和平得太久了。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辞夜很快就释然了，但仍然没什么出去当猴子的兴趣。
“我得保证在小陆回来之后，场面能够得到控制。”陆辞夜说道。
出了宿舍门，他就落到了易星移身后一点的位置，易星移比他个子高，能挡一点风。
虽然各种小魔法也很方便，但为了更快地养好伤，他还是决定避免过多地消耗魔力。
宿舍距离图书馆并不算太远，他们选择走过去。
图书馆的门口有人值班，但仅仅只是为了解答到访者的一些求助信息，此刻深夜，值班员已经倒在躺椅里睡过去了。
易星移带着陆辞夜直接走了大门，脚步放得轻，刷了一下卡，电子屏幕上显示“身份确认成功”字样，玻璃制的大门便悄然开启。
值班员还在倒头大睡。
“你想先去楼上，还是楼下？”易星移问。
“楼下。”陆辞夜说道，“地下室，应该会近一点吧。”
易星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下电梯的按键，电梯本来就在一楼，很快便开了门，电梯里亮着光，闭合之后，温柔的女音询问他们要去哪一层。
“负二楼。”易星移说道。
女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后台确认易星移的身份，很快一声“叮”之后，电梯开始往下移动。
“负一楼是什么？”陆辞夜问。
“停车场和避难所。”易星移答道。
陆辞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怎么？”易星移问。
“跟我小时候待的那个星球很像。”陆辞夜说道，“很多方面。”
“平行世界。”
“对。那颗星球并没有被入侵，至少没有被什么怪物吞噬，但它仍然走向了灭亡的结局。”
“并不是只有外物的入侵才会导致一颗星球生命的灭亡。同一个节点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动，都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局。”
“但有些发展一致到就像必然。”
就像人类的迁徙，像是陆流风，像是一三七星系的存在……
陆辞夜顿了顿，忽的问道：“人也一样吗？平行世界之中一定有另一个自己存在吗？”
问完他又反应过来，易星移也未必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穿越时空的案例本来就很罕见。
“也许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结论。”易星移提醒道，“到了。”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缓缓地停在地下某一层。
虽然是地下二层，但距离比预想的还要远一些，走出电梯之后，鼻尖便被纸墨的味道包围了，虽然看起来保存都很好，但还有隐隐有些受潮发霉的气味。
“如果你想找一些比较有用的魔法咒语的话，左拐十一到十六区，前面都是没有统一规范的古文字，比较难读懂，而且很多复杂的咒语已经被淘汰了。”
“剩下的呢？”
“剩下的就不适用于人类了。”易星移领着陆辞夜走向他所说的区域，“当然，如果你非要学的话也不是完全用不了，但事倍功半，我想你现在也没有浪费魔力的余力。”
“人类之外的种族？”
“已经灭绝了。至少在几千万年以前，可能也有几亿年或者几十亿年之前的，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几乎都在沉睡。”
“这些书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不是。是你母亲空闲的时候重新整理出来的一部分，有些有魔法加持，能够存放得久一点，但对比她空闲的时间来说，就不值得一提了。”
陆辞夜穿梭在书架之间，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置身于其中，他才对那位“母亲”长久的生命有了些许体会。
“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吗？”
“偶尔会去外面，融入族群，但后来大多数时间也同样在沉睡，直到感觉到危机，就被唤醒了。”
“后来呢？”
“那颗星球上的环境已经不容许生命的存在了，她只能跟着我们一起离开。”
“你一直陪着她吗？”
“不是我。”易星移说，“是你父亲。”
“我以为你会在看到他之后就先把他揍一顿。”
“我回去之后确实揍了他一顿。”
“……”陆辞夜沉默了片刻，说道，“真是一段伟大的友谊。”
揍一顿开局竟然还能变成好朋友。
是陆流风心太大，还是因为易星移打架输了？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呢。”易星移打量了陆辞夜两眼，“比你现在还要小两岁。”
但那时候的陆流风已经无师自通泡妞技巧了。
被泡的对象对易星移而言是母亲一样的存在，但在他离家一段时间回去之后发现她未来孩子的父亲出现了，他仍是不免生出一种看见野猪拱了自家白菜的复杂心情。
简单概括一下，可能有点类似于嫁女儿的老父亲心态。
早先两人之间有些针锋相对，在意识到易星移对那个女人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之后，陆流风便飞快地软化，单方面把易星移拉入了好友阵营。
这段感天动地的友情最初绝对要归功于陆流风迟钝的神经和厚脸皮。
“但那也是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谁？”
“你母亲。”
女人拥有漫长的生命，容颜不老，站在人群之中仍然有如少女一般年轻漂亮。
但她身上的气质总是温和而悠远的，站在那里便是叫人安心的长辈，指路的明灯。
遇到早已知晓的命中注定之人，她仍是不受控制地沦陷，真正成为了坠入爱河的少女。
一个是人类之中的最强战力，一个是古老的先知、引路人，凑到一起的时候活像是两个只会傻乐的傻瓜，叽叽喳喳永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