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管翰林院吗?真的假的?
不过,无论真的假的,到手的权位可是不容置疑的。控制了翰林院就控制了天下读书人的风向,基本也就有资格在高层政治中露一露头了。所以旨意一下满城风动,立刻就有望风梯荣的人攀缘而上,借着年末宴请交游的空档四处投递名帖,拐弯抹角的要烧这位新晋的小张大人的热灶。而短短一月之间风向变化峻厉至此,更令好事者大为唏嘘,甚至编出了什么“张上海下”的笑话——同样都是穆国公府出身的人物,为何境遇竟有这样大的差异!
近者狎昵远者疏,时时贴身侍奉的同党总是更容易博取偏爱,果然连穆国公世子也不能免俗呢。
不过,在张太岳风头日甚,渐渐吸引了大半个京城目光之时。穆祺却以归乡省亲为由头,私下从飞玄真君处讨到了两个月的假期,秘密离京南下。京中种种的新闻此起彼伏,张太岳的光辉灼灼夺目,他外出消息也就无声无息的隐没于其中,再没有引起半点注目。
当然,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也就只能遮掩遮掩下面的小官。但在如闫分宜闫阁老等掌握机要的重臣面前,这一点心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别的不说,原本在内阁值房横冲直撞抢班夺权逼着各位老臣们内卷的黑恶势力在一夕之间忽然消失,那是个人都能立刻察觉出异常来嘛。
当然,这种异常事大大符合闫阁老心意的。先前无能狂怒拼力挣扎时还不觉得,但现在癫公忽然一走,内阁中居然是一瞬间便清新悠然而令人心旷神怡了——没有了pua、没有了内卷、没有了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抢班夺权、没有了提心吊胆神经紧绷时刻提防着的可怕地雷,往日里司空见惯的公事竟而也变得这么轻松而又美妙,遂心而又自在,真是让闫阁老年迈的身子骨都要轻上几两。
按照常理,这样讨厌的角色一旦离开了政治中枢,长期被打压摧折心理保守折磨的闫阁老就该悍然出手,趁着这两个月的空档将穆国公世子一通油炸煎炒,抢先动手解决问题才是。但出乎意料,闫阁老虽然心情大好精力旺盛,时而也向下属们蛐蛐世子种种无礼的举止,却一直是按时打卡定点上班,老老实实享受自己的首辅权位,并没有借机发挥的意思。
不过,闫阁老或许不想借机发挥,朝中隐伏的某些势力却很想做一做文章。穆国世子莫名消失的第七天,前左都御史及闫党骨干欧阳进的书信就摆上闫阁老的书桌,信里信外颇为委婉,但中心只有一句话:
阁老,该开团了!
闫阁老不动声色的读完了这封杀气腾腾的信,不动声色的将它折好,再不动声色的叫来了儿子,锁好书房赶走下人,然后劈头问了一句:
“穆祺走之前和你交代了什么?”
小阁老大为惊讶,本能的推脱:“他能和我说什么?我又和他没有多少瓜葛——”
“你何必这里顾左右而言他?”闫分宜语气淡漠:“他和你共管着海贸海防的事情,彼此怎么能不通声息?他远离京城数月之久,起码也得和你交代交代公务!”
以闫阁老的精明老辣,当然一眼就看出了穆国公世子对海贸事务非同寻常的上心,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复逼迫朝廷逼迫内阁,甚而向上管理逼迫起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上司。这样的念兹在兹苦心孤诣,又怎么可能会平白抛却如火如荼的海贸改革,贸贸然独自离京?穆国世子的谋算尚且不得而知,但离京之前必定已经交代妥当,至少绝不会瞒着同样在负责海贸的闫东楼。
果然,闫东楼迟疑半晌,眼见实在是无法隐匿,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将世子临别的解释老老实实吐了个清楚——穆祺倒不至于将计划和盘托出,但闫氏父子何等老辣,仅仅从交代的这一丁点吉光片羽,已经隐隐能推测出事情的全貌。也正因如此,老迈的闫分宜竟不觉微微怔忪,随后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要对西洋人动手了。”
他沉默片刻,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