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青野看着姚窈的眼睛。
周遭一切嘈杂的动静,都仿佛变得轻而模糊。脚边海浪哗啦啦退却的声音,沙子冒出气泡的声音,背后人群喧哗的声音,都在此刻暂时离她们远去。声音退潮的沙滩上,她们是孤零零被搁浅在原地的幸存者。
短发女孩缓慢抬起了眉毛,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她回应:
“……你说吧。”
姚窈的脸颊被太阳晒得潮红。如同像刚刚从情绪的海水里挣扎着爬上来,女孩浑身上下都冒着汗,整个人潮湿,诚恳,慌张。她挣扎了半天,还是不敢直视对方,偏头盯着自己脚下的沙子,支支吾吾:
“其实,其实你——以前……以前你问过我……”
反复地、艰难地开口,又反复被重新打断,姚窈为自己不由自主的畏缩而沮丧,狠狠咬了一口下唇,声音有点发抖:“……对不起。”
朴青野仍然静静望着她。
姚窈勾着脑袋不肯抬头,下巴低得几乎要贴在胸口上了。一滴晶莹的汗液从她鬓角掉落,染湿了前胸的衣服。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比猫叫还不如:“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晚上……明明已经想了好久,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说,脑子里乱糟糟的,朴青野,我、我——”
说到最后带了点哽咽的鼻音,像眼看着一激动就又要哭出来了。
朴青野在无奈中伸手,把姚窈的手腕拉过来:“行了,先让我看看。伤口还疼吗?”
姚窈就站在满地晒得发烫的沙子里,垂着脑袋,乖乖地把右手交付给同伴,任她翻来覆去地检查。
那根手指被海螺锋利的骨刺剐了一个口子,不深,但很长,指肚的纹路染满了血迹。朴青野握着姚窈的手捏了捏,伤口又冒出一颗圆圆的血珠,她嘶地吸了一口气:“不行,得找找看有没有药店,我带你去消毒。”
顿了顿,又抬起头来:“……好不好?”
朴青野神色关切,这声“好不好”说得自然,明显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可能,想要拐偏话题,给此刻结结巴巴无比难堪的姚窈一个台阶下——
而被问了话的女孩尽管满脸胆怯,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受伤的手指软绵绵躺在对方手心,仿佛还在眷恋那点温存的意味。
接着,她忽然用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不是,不是……都可以的。”
朴青野茫然:“……啊?”
“我想了一晚上没睡着,还是不知道要跟你怎么说好……”姚窈没顾得上回应,只管自己硬着头皮急急往下讲,仿佛哪怕多犹豫一秒,就会永远失去自我剖白的勇气,“朴青野,对不起,我真的——我也对自己很失望,我现在只能回答,你以前问过我的那个问题……”
女孩蜷了一下还在流血的指尖,勾住朴青野的手。
她艰难地、无比小心翼翼地说:
“不是……谁都可以。”
未待朴青野反应过来,姚窈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好像说出那些话,要耗费她积攒了很久才攒够的勇气:
“不是谁都可以,不是被谁喜欢都会开心……”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反握,姚窈哽塞了一下,喉咙上下滚动,鼻子酸酸的,语气也变得酸酸的:
“我的相册,也给你看过了,以后不要问我那种问题,特别伤人心的……朴青野,有些事情你能很快想通,可我是笨蛋,遇见你以后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明白……我和路边的流浪狗不一样,不是只要有人爱就行。”
女孩像花光了全身上下的力气,缩成小小一团,躲避着目光不敢抬头,脸颊和鼻尖都涨得通红:
“朴青野,你……对我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剩下的“不一样”这三个字眼,她难得咬得清晰又笃定,仿佛生怕对方听得不够清楚。
热量还在闪闪发光的沙子上蒸腾,把近地面的空气扭曲出波浪一样梦幻的形状。
一阵长长的沉默。
说完这一通话,姚窈的嗓子彻底哑了。她等不到回答,也没敢去看对方的反应,仿佛本能地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着裤缝,腰弓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快要蹲到地上去了。
活像一株有了应激反应,越来越蔫的含羞草。
“……行了,”朴青野终于在此时叹了口气,捏了捏姚窈的手腕,“别这副样子,你站好。”
她手上一拽,姚窈听话得跟什么似的,乖乖往人怀里软,也不挣也不闹,就那么靠上朴青野的身体,眼睛怯怯半闭着,却仍然不肯正过脸来。
朴青野无奈,伸手去托对方的下巴:“哭了?”
女孩“唔”了一声,显得有些难为情,连忙把眼睛闭紧,吸了两下鼻子,顺着她的动作仰起头:“没、没有……”
可是那对微微翕动着的睫毛,分明已经被沾得潮湿又沉重了。
朴青野沿着她的脊背,一路慢慢抚下去:“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