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落日是液态一样明亮的金红,被海平线衬得硕大。低处浮着云,照亮半片天空的光线仿佛被雾化,粼粼的倒影沿着海水飘荡,一直朝两个女孩的脚下流淌过来。
姚窈看得着了迷,出神地喃喃:
“好漂亮……”
朴青野笑了一下:“是吧?明天这时候要是天气晴,我们还可以跑到沙滩上看的。”
姚窈深深舒了一口气,耸起肩膀,向后把手撑在电动车坐垫上。她纤长的睫毛在余晖中翕动,朝朴青野转过来的时候,傍晚的日光映亮了女孩清浅得惊人的瞳孔,让那对眼珠也像被落日温暖的水面一样闪闪发光。
姚窈的眼睛捕捉了那颗坠落中的太阳;或者说,太阳似乎根本就是她望着她的眼睛。
这个想象,让朴青野整颗心都无端地颤动起来。
“姚窈……”她伸出手,靠近对方,情不自禁地用指肚去摸女孩薄薄的眼皮,“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好像有两个太阳。”
手指落在眼角,女孩笑了一下,乖乖闭上被抚摸的左眼,温顺地偏了一下脑袋,用头顶去蹭对方的手掌。
她小声说:“朴青野,这句话你对我说过哦。”
“……你还记得啊?”朴青野垂下视线,随手揉了两下对方细软的头发,一副开始思索的表情,“那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吧,我们俩第一天见面,办公室门口,你还怕我呢。姚窈,那时候你胆子真是小……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短发女孩尚且沉浸在回忆中,而被提名胆小的姚窈已经整个人都靠到了朴青野身上,依偎着她的肩膀,在对方略显粗鲁的抚摸下舒服得直眯眼睛。
舒服归舒服,她的口吻却略显不甘:“那次,才不是我们第一天见面。”
朴青野用手指把她脑后的长发往后梳:“嗯?”
“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小卖部里,”姚窈单手撑着电动车,神色有些怅然,“我家旁边那个。我下楼买东西,那个老板娘嘴特别碎,还故意给我找了一大堆零钱。那时候你在冰柜旁边买雪糕,头都不抬一下的……就连后来、就连后来我们俩——”
没等姚窈把话说完,朴青野捧着她的脸,把姚窈眼看着就要重新低垂的脑袋朝上扳了回来。
短发女孩好奇地盯着人看:“原来你那时候也记得我呀。”
这回轮到姚窈愣了:“……什么?”
朴青野胜券在握似的往下说:
“四月份下午,我刚到县里。那天天气特别热,你去买洗衣粉,是不是?”
姚窈的脸被捧在手心半天,两颊软软的肉都被挤向嘴边,她懵懂地睁着眼睛,好像一只没弄清楚状况的笨蛋小狗。但过了几秒钟,不太聪明的小狗就跳到了朴青野身上,双臂都环着她的脖子,仿佛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她胳膊打颤,什么其他的话也不会说,搂了半天,最后只叫出来一声:
“朴青野!”
“哎哟!”朴青野被扑得向后踉跄了一下,伸手揽住姚窈的腰,“干什么?不就是几个月前我注意到你了而已嘛!”
姚窈热情不减,也不知道那股高兴劲是从哪来得的,热乎乎地把下巴搁到她肩窝上:“那不一样……”
短发女孩于是笑嘻嘻地把她接住。
两个人在落日余晖中用力拥抱起来以前,朴青野心底还憋了一句话没有说。她搂着姚窈心想,毕竟,毕竟你那么漂亮嘛。
比所有海边的日落、被晚风吹得飘摇的花草、闪闪发光的水面还要漂亮,比这整个夏天加起来都要漂亮——
没有人会记不住你的,姚窈。
傍晚时分的光线变化几乎是以秒计数,只抱一会儿的功夫,天空就肉眼可见地昏暗下来,远处绮丽的云霞也以缓慢却清晰的速度熄灭,变得模糊不清了。
头顶传来鸟叫的声音,很遥远,两人都抬起头来,看见暮色里盘旋着的几只海鸟。
小小的剪影,像一把脏兮兮的纸片,不白。
姚窈小声说:“是海鸥吗?和纪录片里拍出来的,好像不一样。”
朴青野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傻不傻,我们这里怎么会有海鸥啊!”
“啊——”女孩略显惋惜地拖长声音,“现在没有太阳了,真的一会儿就掉进海里了。”
朴青野说:
“太阳不稀奇,明天还会有的。”
她们说话的时候,天彻底黑了下来。
实际上,岐县沿线的南方海岸风景算不得多么值得一看。尽管日落壮观,可近岸海水混浊,沙滩又窄又吝啬,街上到处是闲散的渔民和游人扔下的瓶瓶罐罐,大街小巷弥漫着一股未经完全开发的廉价旅游村的味道。
但朴青野后来许多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由衷觉得,那是她十六年人生里看过最美丽的一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