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自有受众,当然他的外貌也是天然的优势。他一个跟艺术不沾边的理工男,只是在大学时加入摄影社,认识几个玩摄影的朋友,就敢毕业后自费去拍纪录片,再加上一个富二代朋友的资助,晏山一个人身兼数职,从海边走到山边,从城市走向乡村,经历太多不顺,最终找到老张。
在拍摄这方面,晏山一直有些高傲,认为自己多少是天赋异禀的,他懂得如何用镜头诉说故事,即便没有经过专业的学习,晏山能一步步自己摸索,也跑过好多剧组打杂,做些零散的剪辑工作,平面摄影的活也接,拍别人或者别人拍他,还去淘宝店当模特,甚至不忘经营自媒体,接一些广告,一天睡四五个小时是常有的。
晏山从没有明确的理想,他只想人生不要无聊,所以愿意用一双脚不停地走、一双眼不停地看。
他很享受拍摄老张的生活,体验二十多年人生中未曾触碰的东西。肩扛沉重的摄影机跟着老张赶集,走过人群攒动的集市,货车车斗上的水果像小山一样垒起好高,四处都是水果成熟后香甜的气味,以及粮油在阳光烘烤下独有的满足香气,烟熏的腊肉铺满桌子,晏山不爱烟熏食物,光是闻到都觉得舌尖咸得发苦。
他认识好多陌生的蔬菜,它们奇形怪状地躺在灰白色的编织袋上,老张穿一件洗得泛白的黑棉袄走在前面,微弓着背,他挑拣蔬菜要把眼睛凑得非常近,再向晏山介绍某种菜该怎么做才好吃,几个卖菜的农民和老张寒暄,用晏山听不懂的晦涩方言,偶尔几辆枣红的电瓶车从旁驶过,掀起尘土跃上晏山的睫毛。
小镇的集市将人的稀松日常容纳了,避不开的吃穿用度都在最质朴、简单的环节,几十块钱买一件冬青色的编织毛衣,衣服用红色透明塑料袋一包,老张的冬天也就凑合地过下去。
乡村的坝坝宴涵盖人情世故,婚丧嫁娶都吃席,无论男女都从天不亮开始备菜,分工明确。老张的孙女嫁人,摆了好多桌,统一红彤彤的桌布盖住大圆形的桌子,再加一层轻飘飘的一次性桌布。
晏山早早来拍摄,凉拌菜一早就码好料,红油明艳,香气扑鼻勾人涎水,每桌最靓丽的菜不过一条鱼几只虾,没有太多摆盘可言,滋味更不算上乘,只是镜头里的人都吃得个个摇头晃脑,面前堆满动物尸骨。
抢肉也要靠功力,看谁筷子伸得长、出得快,还要稳准狠,否则只能捞菜汤和肉渣。晏山从未经历如此场面,筷子还没有旁边小孩快,小孩的两只眼睛从上菜时就紧盯住猪蹄,菜上桌的一刻,只见他屁股从板凳上一弹,左手抓扣着桌布,右手夹筷猛动,最大的一块猪蹄就在他嘴里了,吃得唇边一圈腻得发光的猪油。
老人吃饭最有趣,老张的表哥八十多岁,牙齿全部掉光,也不套假牙,用吊着一层皱皮的干瘪手指慢条斯理撕扯猪肉,舌头率先探出来接着肉,再将肉卷进嘴里,下嘴唇突出来兜好,就用光秃秃的牙龈慢慢地磨这块肉,最后酒将肉顺下喉咙,所以吃饭花好长时间。他还很乐意晏山的镜头对准他,好像有意炫弄他无牙也能吃肉的技术,必须还要品鉴一句:“这个肉今天烧得不好,盐巴放多了。”